“就你一個人?”
“是的。”
陳辭眉頭微微蹙起:“那地方很臟的,你一個人搞衛生要搞到什麼時候去?”
張主管就講:“夏北光他昨日無故曠工,所以才罰他去打掃閣樓的。”
陳辭轉而看向陳一:“你昨天曠工了?為什麼?”
陳一:“我有一個朋友他父親去世了。”
陳辭點點頭:“情有可原,但你沒有提前請假確實不好。”
陳一低下頭來,做出一派虛心接受批評的樣子:“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他這樣的神態是帶有一種示弱的意味,語調也很放得很柔軟,就好似真心實意悔過。陳辭目光不覺柔和了幾分,語風一轉:“不過也不至於讓你一個人打掃閣樓,那地方那麼大,灰塵太多,張主管你若真想要罰他,剛巧林降今日想畫人體,尋不著模特,你就讓夏北光去吧。”
當模特哪算得上什麼懲罰?
可這畢竟老板都開了金口了,張主管也不好再為難陳一,他隻是很不甘心地瞪了陳一一眼,語調間還多有憤憤:“既然您都這樣講了。”
最後陳一還是去了林降房裡。
陳一敲了敲房門。
“進來吧。”
他推開門的時候發現林降已經擺好了畫板和顏料。
林降抬頭看見是陳一,也並不驚訝。
“你隨便擺個姿勢,我看著調整。”
陳一想了想,然後問:“當人體模特需要脫衣服嗎?”
林降問:“你想脫嗎?”
陳一搖搖頭。
“那就不用。”
當人體模特可是很新鮮的體驗了,陳一總有種手腳都無處安分的感覺,他坐在椅子上,也不能玩手機,隻能乾巴巴的,目光飄忽不定。
林降也不太滿意:“你坐在地板上,對,頭靠著椅子,伏在上麵,嗯,再貼近一些。”
“你的神情太僵,柔軟一些,不要這麼如臨大敵的。”
陳一想,趴在椅子上是個什麼神奇的姿勢,能不奇怪嗎?
但他還是努力調整了一會兒自己的表情。
林降諄諄善誘:“你現在不是在這裡,而是在一片廣袤無垠的森林裡,你在清風徐來,綠水蕩漾的湖邊閉上了眼睛,你雖然閉著眼,卻依舊能感覺到陽光親吻你的臉頰,在你薄薄的眼皮上映出一片剔透的、燦爛的紅色,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所希冀、熱愛的模樣。”
陳一慢慢放鬆了,他閉上了眼睛。
林降開始動筆了。
“林少爺。”陳一趴了一會兒,就立刻顯出了原型:“我還要維持這個動作多久,很累。”
“等我上完草稿。”
“彆說話,嘴巴變形了。”
陳一憋了一會兒,然後講:“可我就這樣趴著很想睡覺。”
鉛筆在雪白畫紙上摩挲,發出“沙沙”響聲,林降講:“你想要聊什麼?”
陳一發現林降在畫畫的時候,話會變多一些。他來陳辭家這麼久了,一點線索也沒找到,有時候甚至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車禍身亡是不是真的就隻是一個意外。
如果這次試探沒成功,那麼差不多就應該放棄了。他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複仇沒什麼意義,也並不好因此給人帶來愉快。陳一心想,也許真的就像西子凡所說的那樣,不應該對過去太留戀不舍。
“林少爺,您覺得複仇會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嗎?”
林降正在勾勒陳一的頭顱部分,他已經畫出了大概的雛形,正在上五官部分的草稿。
“為什麼這麼問?”
“就是忽然想要這麼問而已。”
筆尖劃過畫紙,一條長線破壞了整個畫麵,林降停了下來,他拿起橡皮擦,一點點擦去這多餘的線條。
“你知道人撒謊的時候會有什麼表現嗎?”
他問了一個牛馬不相乾的問題。
陳一懂了林降的意思:“不知道,但您肯定知道。”
林降沒答複,卻輕描淡寫地撿起了陳一一開始的問題回複:“複仇當然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好比你身上有一塊舊傷,經年未愈,不得醫治,以至於腐爛生蟲,複仇就是你拿著刀,一點點剔去那壞死組織的過程。”
“你的感官告訴你很痛苦,可你的精神卻是愉悅的,很興奮。”
陳一就講:“可如果是我,我不一定會選擇複仇。”
“對我來說,付出必須和得到成正比。”
“一旦複仇所需要的代價超過了我能得到的,那麼我就會選擇放棄。”
林降點了點頭,竟然很讚同的樣子:“你說的對。”
陳一說:“我不會殺了我的仇人,為了對方一條爛命搭上我的一生,這並不值得。”
林降聽了這話,居然笑了。
陳一有些不能理解:“您為什麼笑?”
好半天,林降收斂了笑意,他臉上還帶有尚未退去的柔軟,一點也不紮人。
“我隻是覺得,你跟我真的很像。不過我們兩個到底是不一樣的,你講話神態還是很天真的,就好像沒長大一樣。”
“有時候覺得你真像一個小孩子,對很多事情都抱著莫名其妙的熱忱與好奇心,一點也不怕受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