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興沒有看他。
從始至終,他的目光隻停留癱軟在一旁,毫無聲息的宋柳蔭身上。
“聽說你找了我很久,不過好像一直沒有什麼收獲。”戴青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他非常溫柔地替宋柳蔭疏理了他有些散亂的頭發:“所以我就主動來找你了。”
他也不給薑興發言的機會,又不緊不慢地說:“我知道你有個很忠心耿耿的下屬,不過他現在暫時來不了了,有點兒事情需要他處理一下。”
薑興這才說話了,他盯著戴青,眼眸冰冷:“你把我和陳一帶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戴青心想,他會因為什麼,自投羅網布一個這樣的死局。
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或許他就是瘋了。
如旁人所期許的那樣,某種癲狂又隱晦的基因深深根植於他的細胞裡,骨髓裡,每一刻都在聲嘶力竭地咆哮和抽搐。
無法剝離。
事實上,戴青甚至覺得自己的神經有點兒飄忽,腳踩不到實地,他像是吸食致幻劑過量的患者,幻想自己漫步在雲端,腳底下踩著的都是軟綿綿的雲朵,一丁點嘗不出真切的痛楚或者悲傷。
他思索著自己的用詞,麵上的表情泄露出幾分微笑。
不是歇斯底裡的微笑,而是淡淡的,如同回想起了什麼令自己高興的事情。
“我們玩一個遊戲。”
戴青說。
“從你這裡到宋柳蔭的距離大概有25步,你每贏一次,就往前走5步,你如果輸一次,就往後退10步,在三次機會之內,你如果能到達宋柳蔭身前,那麼我就放你和宋柳蔭走。”
戴青側著頭沉吟了片刻,風輕吻過他卷翹的眼睫、嫣紅的嘴唇與烏黑的頭發。
他右手握著槍的模樣看上去實在是全然無害,一丁點也不像個犯下累累罪行的逃犯。
“從現在開始,我會說一件關於我和他的事情,你必須要猜出我說的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手裡有槍,我怎麼信任你?”
“你除了信任我之外,也並沒有其他方法,不是嗎?”
“既然我敢殺陳一一次,就敢殺他第二次。”他對薑興笑了笑,為了吸引對方的興趣,甚至毫無負擔地坦言:“第一次成功了,第二次為什麼不能。”
薑興臉色十分陰沉:“第一次……陳一的車是你動了手腳?”
“為什麼不能是我?”戴青的語氣堪稱得上是柔情蜜意了,他嘴唇乾涸,舔了舔,嘗到一些苦澀的腥氣。他看著薑興的臉,幾近要克製不住臉上的笑容:“就因為我愛他,所以你們就覺得不是我,是嗎?”
曾經有人告訴過戴青。
你注定贏不了陳一。
因為你的軟肋生在他的骨頭裡。
他的皮肉,筋骨,緊緊依附著你的心臟生長,吸吮著你的血液精氣。
即便扒皮抽骨。
也無法移植。
戴青笑了:“陳一曾經在我過生日時候送過我一對耳釘,現在就在我的口袋裡,你猜是真的還是假的。”
在好半天的死寂之中,薑興緊緊地盯著戴青的耳朵,慢慢吐出三個字來:“是真的。”
戴青在他的注視之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對耳釘。
綠瑩瑩的。
像兩塊深邃的湖泊,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蔭蔭,你覺得他說的對不對。”
戴青這樣輕言細語地說。
宋柳蔭沒有動作,毫無聲息。
於是戴青就笑了:“蔭蔭,我數十秒,你如果在十秒之內不睜開眼睛,我就會開槍。”
原本癱軟無力的宋柳蔭指尖微微動了動,他先前蒙眼的白色紗布已經叫戴青扯鬆了,風吹落了,一卷兒地堆砌在胸口。
那緊緊閉著的眼睛顫了兩下,然後睜開了。
磅礴的夕陽倒灌進他的眼眸,波光瀲灩,熠熠生輝。
戴青說:“你的眼睛還是像以前一樣,很漂亮。”
他沒有等到宋柳蔭的回複。
但能感受到自己在麵對宋柳蔭時,薑興驟然陰冷下來的目光。
沒有人理睬他,戴青有點兒自討沒趣,他摩挲了一陣子手裡的耳釘,又將耳釘放進了口袋裡。
“薑興猜對了,既然蔭蔭你已經醒了,接下來的問題就由你來回答。”
“第二個問題,宋柳蔭喜歡戴青,是真的還是假的?”
宋柳蔭慢慢站了起來,事實上他還有些頭昏腦漲的,等到那耳畔的轟鳴聲退去,他才望向了戴青,眼眸烏沉沉的,凝不出一點兒方才的光彩。
“假的。”
毫不猶豫。
戴青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前俯後仰,渾身顫抖,即便低下了頭,那細小的戰栗依舊使得他的手指都在輕微的哆嗦。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子,他說:“最後一個問題。”
戴青的神色忽然變得很溫柔。
他烏黑的頭發被風吹起來,露出其中的眼眸,水波柔亮,十分溫柔。
宋柳蔭察覺到了他的動作,瞳孔驟然緊縮。
“砰”地一聲。
樹林間的鳥雀受了驚,四散而開。
濃豔的花在驟然寂靜之後緩慢盛開。
一點點蔓延占據了薑興的視線。
“砰。”
“砰。”
“砰。”
“砰。”
又是接連四聲槍響。
吵鬨人聲霎時攜著紅塵滾滾鋪麵而來,一切又變得喧囂而庸俗。
宋柳蔭在雲興霞蔚之中倒下。
“我愛你,陳一。”
戴青說。
“你猜是真的,還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