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天!
去重慶的路上楊書逸始終悶悶的,看著像有煩心事,但他不說,紹吳也沒法問。中午時,楊書逸坐著睡著了,像來時一樣,腦袋靠在車窗玻璃上。紹吳暗想,這人怎麼就每次都靠在玻璃上呢?就不能在他肩膀上靠一下?
窗外陽光燦爛,晃得楊書逸在睡夢中輕輕皺眉,一副很不安穩的樣子。紹吳便伸出手,手掌懸空在楊書逸雙眼正上方。他想如果他坦蕩一點,就能把楊書逸的腦袋撥到自己的肩膀上,就不用這麼又酸又累地舉著手了。
陽光在楊書逸的麥色皮膚上鍍了一層明亮的金色,而紹吳手掌的陰影籠罩住楊書逸雙眼,明暗交界處,是他乾淨挺拔的眉毛。手臂酸了,紹吳就收回去,歇幾分鐘,然後再舉起來。
一直到客車駛進沙坪壩汽車站,其他乘客起身去拿行李,又或者高聲嚷著“到了啊”“到嘍”,楊書逸眼皮顫了顫,紹吳刷地收回手。
楊書逸睜開眼“到了?”
“到了,”紹吳說,“走吧。”
兩人起身下車。
紹吳慶幸自己穿了條寬鬆的運動短褲,也慶幸公交車站就在汽車站旁邊。他從楊書逸睡著硬到楊書逸醒來,又從楊書逸醒來硬到他們各自上公交。從客車站到公交車站的那幾百米,他是弓著身子走完的。
還好,楊書逸沒看出來。
紹吳覺得自己確實有點誇張,想不通怎麼能硬那麼久,而且楊書逸什麼也沒做——是他自己情不自禁打量他的臉,有那麼幾分鐘他險些要低頭吻上去,太近了,實在太近了,連楊書逸嘴唇上細細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在還是忍下來了。發乎情,止乎——楊書逸喜歡女孩兒。
五一之後,就快到期末了。大二下學期有六門專業課,再加上輔修的地理也有考試,紹吳忙得團團轉。五月十號紹吳抽空去了趟西南大學,找標本,也找楊書逸。可惜這段時間楊書逸比他還忙,城市規劃大賽的決賽即將舉行,他和同學天天泡在自習室裡,偶爾出去一趟,也是去給人辦卡換套餐。
紹吳沒見到楊書逸,隻和朱菁菁吃了頓飯。兩天後,就到了五月十二號,紹吳的二十歲生日。這一天早上,朱菁菁發短信祝他生日快樂,老媽打來電話說,我們紹吳二十歲了呀。而老爸則什麼都沒說,直接向他的銀行卡轉了八百塊錢。
中午下課,紹吳去學校超市買了一大袋零食,回寢室分給室友們,寧笑撕開薯片的包裝袋,笑著說“你就這麼喜歡可比克嗎?”
紹吳正在嚼薯片,哢擦哢擦地,“嗯”了一聲。
“哎,我覺得呀土豆比這個好吃,”另一個室友說,“下午給你買一包,嘗嘗。”
寧笑湊過來,輕輕攬住紹吳的肩膀,小聲問“今晚出去玩吧?過生日嘛。”
“我周五還有個課堂——”
“二十歲生日誒,”寧笑打斷紹吳,“你不會還要上自習吧?紹吳你想想,二十歲,下一個滿十的生日就是三十歲了,那會兒你他媽都人老珠黃釣不動凱子了,還玩個什麼勁?”
紹吳“……”
“就趁現在了,去吧,正好杜思他們今天也要去呢。”
紹吳沉默片刻,低聲說“那好吧。”
“對嘛,”寧笑屈起食指刮刮紹吳的下巴,“打扮打扮啊。”
下午隻有一節課,下課後紹吳回到寢室,衝了個澡,換上件寬大白t恤,天藍色工裝牛仔褲,阿迪板鞋。寧笑走進寢室時,紹吳剛剛吹乾頭發,他的頭發是很濃鬱的黑色,前不久才理過,看著很清爽。
“可以嘛——”寧笑吹了聲口哨,繞著紹吳轉一圈,“原來你是走這個路線的。”
紹吳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我隨便穿的。”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要去釣凱子,”寧笑捏著眉筆,湊到鏡子前細細勾勒自己的眉形,“說真的,到了那兒你可小心點啊,尤其是彆人給的酒,彆隨便喝,有些是下了藥的。”
紹吳嘖舌“這麼——危險?”
“還好啦,都是男人嘛,玩得比較開。”
這是紹吳第一次去同誌酒吧,聽寧笑這樣說,就有點打退堂鼓。但既然他已經答應寧笑了,也不好臨陣脫逃。
隨便吃了幾個湯包做晚飯,寧笑帶著紹吳,在學校門口和美院的人會合。紹吳早就知道美院的同誌多,但沒想到有這麼多——七八個男孩兒遠遠地向他們走來,每一個都打扮得光鮮亮麗,為首那個便是杜思,身材嬌小,穿一條明黃色背帶褲,嘴唇紅得不正常,大概塗了口紅。
“哇你們要不要這麼誇張,”寧笑拽拽杜思的背帶褲,“太騷了吧。”
杜思翻個白眼“你不騷?妝化得這麼濃。”
“走啦走啦,”寧笑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咱們得坐兩輛。”
紹吳、寧笑、杜思和另外兩個男孩兒坐了同一輛出租車,車上開著空調,窗戶緊閉,紹吳這才嗅到他們身上的香水味,有玫瑰花的香,也有類似檀香的香,不知道是誰身上的。紹吳坐在副駕,聽著他們擠在後排聊天。
寧笑問“他怎麼也來了?”
“不知道哪跟弦搭錯了,突然說要和我們一起來,”杜思笑嘻嘻地,“可能是乾爹出差了。”
穿緊身低領t恤的男孩說“他這兩天奇怪得很,在宿舍住的。”
“完求了,”杜思大笑,“不會真被乾爹踹了吧。”
“不會吧?”另一個戴了骷髏項鏈的男孩搖頭道,“都好了那麼多年了,不能說散就散吧……”
“那些老東西,誰知道呢,上次咱們去了回來,有一個就天天追著我發短信,還說給我買了衣服,約我出去吃飯……結果被我晾了幾天,就沒影了。”
“我操,還有這事?你怎麼沒和我們說……”
四個男孩兒嘰嘰喳喳聊天,紹吳飛速地瞟了司機一眼。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目視前方,神情如常。
紹吳暗自鬆一口氣。
這情形令他有些難堪——他們幾個怎麼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當著陌生人的麵,聊這些事情呢?還是說正因為是陌生人所以才肆無忌憚?紹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矯情了。
總算到達觀音橋,紹吳主動結了賬,兩塊錢找零也不要了,他慌忙地打開車門,一腳跨出去,幾乎落荒而逃。
另一輛出租車也到了,下來四個男孩,杜思問“他人呢?”
“不想跟我們擠,單獨打了一輛。”其中一個男孩雙手插兜,懶洋洋地回答。
他話音剛落,又一輛出租車駛來,停下,車門被打開。
走出來的是個很高挑的男孩,黑衣白褲,一頭酒紅色長發束成馬尾,表情冷淡得像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