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吳反應過來,剛才在車上,他們討論的“他”,想必就是眼前的他了。這人也是紹吳早就聽說過的,但隻遠遠見過一次,動畫製作專業,高中起就被一個老男人養著……
“都到齊咯,”杜思朗聲道,“走吧。”
“聲聲慢”開在一條酒吧街上,那是一條並不寬敞的街,街上的酒吧也都不大,二層樓,大門窄窄的,門口有五顏六色的光束閃來閃去,在地麵上投下躍動的光斑。
從外麵看,“聲聲慢”的裝潢很是普通,磚製結構,有點民國風的感覺,甚至連那種五顏六色的彩燈都沒有,隻在門口立一塊屏風似的板子,上麵亮著楷體的“聲聲慢”三字。
但進了門就不一樣了。
酒吧一樓是一片很大的舞池,舞池旁有些零散的座位,二樓則全部是卡座,雙人的四人的都有。此時是晚上八點來鐘,舞池裡已經擠滿了人——紹吳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男人擠在一起搖晃身體,光束像水一樣灑在他們身上,伴著電音的節奏,此起彼伏。
一行人四散開來,有的上樓喝酒,杜思和寧笑則夥著幾個男孩竄進舞池,起初紹吳還看得見他們,但沒一會兒,就怎麼找也找不到了。
紹吳不想喝酒,也不想跳舞,隻好坐在舞池旁邊的高腳凳上。周圍的男人大都成雙成對,有一兩個單著的頻頻衝他使眼色,被他扭頭避開了。
坐了一會兒,紹吳聽見身後傳來“嘖嘖”的聲音,夾雜著急切的喘息聲,紹吳知道有人在接吻了,兩個男人當眾接吻,但在這裡,並沒有人在意。整個酒吧喧鬨得像一鍋沸水,而他們都是燥熱的、細小的氣泡。
這就是二十歲生日嗎?紹吳覺得自己像一隻丟了殼的蝸牛,戰戰兢兢地,被拋入這個陌生的世界。
一隻冰涼的手搭上紹吳肩膀,他一個激靈險些摔下凳子,又被那人扶住了。
竟然是他。
“你不跳嗎?”他的聲音倒不像他的長相那樣冷淡,是低沉而溫和的,“看你在這坐半天了。”
“我……不想跳。”
“我也不想,”他點頭,“你叫紹吳是嗎?”
“嗯。”
“我叫陳一茫。”
“噢,你……你好。”
陳一茫總算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一個的一,茫然的茫。”
“茫然的茫?”紹吳想,這個字在名字裡挺少見。
“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
“啊?”紹吳愣了愣,反應過來陳一茫是在解釋他名字的由來,“哦……很好聽。”
陳一茫在紹吳身邊坐下“你平時不出來玩嗎?”
“對,我是……第一次來。”
陳一茫側過臉,看著紹吳,“為什麼要來啊?”離得近了,紹吳發現他有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單眼皮很薄。
紹吳老實回答“因為今天是我生日。”
“今天?”陳一茫頓了頓,“今天是5·12三周年。”
“嗯。”
“你這生日不太好。”
“嗯,”紹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知道。”
“但是管他呢,過生日嘛,”陳一茫忽然攬住紹吳的肩膀,“你想出去透透氣嗎?這裡麵悶得很。”
“……好。”
於是兩人走出酒吧,濕熱新鮮的空氣撲麵而來,紹吳打了個噴嚏,感覺鼻子有點癢。
“你怎麼跟個小孩兒似的,”陳一茫從褲兜裡摸出一包餐巾紙,“給。”
“哎……謝謝。”
“聲聲慢”的對麵是一家火鍋店,酒吧街上有火鍋店,這才重慶是很正常的。紹吳擤了鼻涕,把紙丟進垃圾桶,耳後又傳來陳一茫的笑聲“你到底幾歲了?”
“今天滿二十。”
“你有點像我弟弟,我是說……真的弟弟。”
紹吳“……”
幾秒後,兩個人同時笑起來。在夜色掩映下,陳一茫酒紅色的長發也不大顯眼了,他笑得彎了眼睛,胳膊搭著紹吳的肩膀“我剛見你就在想,狗日的杜思怎麼把初中生帶過來了,什麼東西。”
紹吳也笑“我看著很傻嗎?”
“不是傻,就是太老實了,一看就不是我們這種人。”
紹吳扯了扯肥大的工裝褲“我本來覺得這麼穿挺顯眼了,結果……”
陳一茫“結果什麼?”
紹吳忽然不說話了,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對麵的火鍋店。
陳一茫跟著紹吳望過去,隻見幾個年輕人站在火鍋店門口,仔細看,是兩男兩女,其中一個男孩還背著書包,估計也是學生。這時,一個瘦高的短發女孩牽住了背書包的男孩的手,而另外的一男一女也是情侶,女孩親熱地挽著男孩。
兩對情侶走下火鍋店的台階,步伐很悠哉地,漸漸走遠了。酒吧街過於喧鬨,陳一茫和紹吳聽不清他們的聲音,但能看見兩個女孩臉上的笑,以及男孩們溫柔的目光。
直到他們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見,陳一茫抱著手臂,了然道“是你認識的?”
紹吳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這種事我見多了,”他輕歎一聲,語氣很溫和,“你說你喜歡直男乾什麼,純粹是找死,咱們這種人隻能找同類,你明白嗎?”
紹吳仍然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目光像凝固了。
“真的,紹吳,”陳一茫抬手,很輕很輕地為紹吳拭去臉頰上的淚,“喜歡直男沒有意義……你想不想,和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