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賈琮將齡官帶回神京,她本來是鄒敏兒為教坊司買的戲女,是賈琮找了杜青娘幫忙,轉了教坊司樂籍。
所以,齡官日常不在賈琮丫鬟之列,雖入住賈琮院中,並無固定差事,每日或認字讀書,或灑掃庭院。
隔三岔五便下廚一次,給賈琮做些江南口味菜肴,為他調換口味。
書房之中寂寂無聲,南窗下案幾上的西洋座鐘敲了三下,賈琮放下書本,伸了伸腰身,便靠著椅子上養神。
突然感到一雙柔嫩的小手,在自己兩邊太陽穴上慢慢揉搓,力道輕柔,原先的疲憊沉重,很快便舒展開了。
賈琮笑道:“齡官,你這手段是哪裡學的,力道適中,很是舒坦。”
齡官笑道:“我在戲班學戲時,我師傅要教十幾個姊妹,有人學得快,有人學得慢,師傅時常累心,著急上火就頭痛。
就比如豆官,她雖然是個聰明的,但是太過貪玩,學戲的時候老走神,師傅教的腔調,經常被她唱走樣,把師傅氣的不輕。
師傅的戒尺一半都是給她預備的,嘻嘻。
因為我是學得最快的一個,空閒最多,每次見到師傅發火,我就給她揉一揉,熟能生巧。
師傅不頭疼了,小姊妹們就少挨些手板子。”
賈琮笑道:“怪不得豆官、葵官她們都和你要好,你一說肚子餓,豆官就急著給你找吃的,原來你有讓她們少挨打的本領。”
齡官被逗的噗嗤一笑。
……
賈琮又說道:“齡官,好久沒聽你唱小曲兒,還真有些想聽……”
齡官有一副清麗曼妙的嗓音,當初賈琮和鄒敏兒在戲班初遇,就曾被深深驚豔,賈琮每每想起起,至今難忘。
齡官笑道:“三爺愛聽,我當然愛唱,不過如今神京不是不讓唱戲嗎,彆人聽了去,會不會給三爺惹麻煩?”
齡官之所以這麼說,因去年十月甄老太妃過世,國喪之期,常例禁絕歌舞酒宴。
但過了頭三月大喪之期,民間早已鬆弛,酒樓瓦肆,雖依然禁絕歌舞,但酒宴早已常開,隻是喧嘩尺度需加克製。
在大宅門內院,年後黛玉、薛姨媽等過生辰,也是照開酒宴,但是戲樂歌舞卻還是顧忌的,並不敢隨意開禁。
所以,齡官入了伯爵府,除了獨自練聲,從不在人前唱曲兒,倒是可惜了她的好嗓音。
賈琮笑道:“在自己院子沒什麼打緊,你去關了房門,過來輕聲唱來,我們兩個自己聽了做樂,不讓被人聽到就成。”
齡官聽了賈琮的話,也覺得好玩,便跑去關了房門,走到賈琮身邊坐下。
輕聲笑道:“三爺送我的那套西廂唱本,我來回看了好多遍了,裡麵很多新曲調,我都學會了,都唱給三爺聽可好?”
她笑著挨了賈琮近些,倒像是怕被人聽去犯了忌諱,在他耳邊輕輕唱道:
“螢窗雪案,刮垢磨光,學成滿腹文章,尚在湖海飄零,何日得遂大誌!萬金寶劍藏秋水,滿馬春愁壓繡鞍……”
寂寂書房之中,曼妙的嗓音悠悠緩緩響起,嬌麗柔婉,稚美通透,如絲如縷,似乎能繞梁三日而不散。
賈琮感到頰旁有青絲撩動,還有齡官身上淡淡的香味兒,伴隨著動人的唱音,讓人不自覺迷醉。
賈琮突然想起去歲,他帶著齡官和鄒敏兒,為躲避蘇州衛指揮使羅雄的追索,半夜乘船逃離姑蘇。
當日航船夜行,齡官也是像今日這樣唱曲,艙中三人,各自情懷,如今想起依舊心潮湧動。
一曲終了,賈琮笑道:“齡官,這曲詞非常好聽,唱得也很是應景。”
齡官笑道:“三爺馬上要下場春闈考狀元,可不得選個應景的來唱,多虧三爺教我寫字讀書,不然我哪裡懂這些。
就盼著這次三爺下場春闈,如願以償,金榜高中,我們也好跟著沾光體麵。”
賈琮笑道:“萬金寶劍藏秋水,滿馬春愁壓繡鞍,當真好情致,好氣魄,希望不負這麼好的曲子,來日也能有這般情懷……”
……
神京,東城,貢院門口。
這幾日時常有不少趕考舉子,特意來這裡走動。
因按往年春闈的規程,這前後幾日時間,朝廷便會昭告本年春闈主考官和相關屬官。
春闈的主考官和相關屬官,不僅僅主持春闈入場監考,更是承擔考後試卷初篩、複選、評等、排名等遴選重任。
這關係到每一個赴考舉子的仕途前程,在舉子眼中便是重中之重之事。
因此,這幾日陸續有舉子到貢院門口觀望,彼此遇到相熟之人,常會熱情洋溢的高談闊論。
螢窗雪案,刮垢磨光,學成滿腹文章,尚在湖海飄零,何日得遂大誌!
曲中之意,不正是這些應考舉子平生之誌……
今日也同往常一樣,雖快要臨近日落,但貢院門口聚集的學子,還是有增無減。
貢院對街的幾家酒樓和肆鋪,都坐了許多過來觀望情形,順便結伴用晚食的舉子。
此時,街道的另一頭,漸漸傳來踢踏的馬蹄聲,初時聲音極細,很快變得清晰響亮,最後成為急促的悶雷之聲。
許多貢院附近的舉子,都不約而同的望向街道遠處。
在街道的儘頭,火紅耀眼的落日映照,十餘匹駿馬沐浴著如血殘陽,不急不慢的奔馳而來。
漸漸如雷的馬蹄聲,似乎在每個舉子心頭,敲響了隆隆鼓聲,震撼著心神,蕩漾起滿腹熱血……
這些騎士之中,領頭的是兩名穿青色官服的禮部六品文官,其中一人身上背著明黃色包裹,神情異樣肅穆。
其餘十人都是頂盔貫甲,腰懸長刀,威武精壯的禁軍騎兵。
貢院附近觀望的舉子們,如同被勁風拂過湖麵,卷起層層漣漪,全部不由自主的圍繞過來。
那十餘騎到了貢院門口,兩名禮部官員率先下馬,其餘禁軍騎兵,策馬拱衛,及時攔住不斷湧上來的舉子。
身背明黃包裹的禮部文官,仔細解下背囊,從錦盒之中取出黃文詔書,雙手舉起過頂,向北微微一禮。
此時,早有貢院屬官和差役蜂擁而出,將貢院門口早就清理潔淨的張榜處,仔細塗上細密米漿。
禮部文官將黃文詔書小心翼翼張貼上去,隨從的十名禁軍騎兵下馬,在皇文詔書前立定護衛。
早已彙集過來的舉子,已忍不住蜂擁向前,在禁軍護衛之前,堪堪停住腳步,但依舊沒停下人群的推搡和騷動。
此刻張榜於貢院門口的詔書,正是朝廷昭告嘉昭十五年春闈主考官和屬官的名錄。
……
詔書上密密麻麻,羅列近百人的官員名字,擁擠的舉子人群,不讓發出或驚歎,或意外,或驚喜的聲浪。
春闈之前,曾經掀起的各種波瀾,就在這一刻,似乎都能隱約聽到激起的回音……
詔書的最上一行,赫然寫著本屆春闈的三名主考官,吸引了所有舉子的矚目。
內閣大學士王士倫、吏部尚書陳墨、禮部右侍郎黃宏滄……
在街對麵的一座酒樓上,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正目光炯炯的望著皇榜。
他正是賈琮的隨身小廝江流,他得了賈琮的吩咐,這幾日都在關注貢院門口的動靜。
酒樓的另一端角落,靠窗的桌子上,一個年輕人左手端著酒杯,小指處戴著一截褐色指套。
他也是目光灼灼,望著貢院門口的詔書,聽著舉子們念出的名字,便轉身會賬離開。
貢院門口除了趕考舉子之外,神京各大貴勳高官府邸之中,像江流這樣的人物,並不在少數。
對於這些人來說,整張詔書最有價值之處,不過是首行那三個名字。
當貢院門口觀看詔書的舉子,越聚越多,人聲持續鼎沸之時。
這張詔書的內容,已以異乎尋常的速度,在神京各種渠道中流傳,必將牽動許多人的敏感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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