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
翰林檢討沈念彈劾並大罵衍聖公孔尚賢公驛私用的消息在各個官衙小範圍傳播著。
這哪裡是在罵衍聖公。
分明是將公驛私用的官員全罵了!
也譏諷了那些主張廢除《給驛條例》的官員們,為私利忘綱紀,令皇帝背負不韙之名。
有人覺得沈念故作這番“眾人皆醉他獨醒”之態是為了博直名。
有人覺得沈念是書生愚見,完全在作死。
畢竟,官場之上。
一個人與一群人意見相左,無論做什麼都是一個人的錯,除非他權勢滔天。
當然。
也有人對沈念心生敬佩。
此等情勢之下,敢於揭開一大群人的遮羞布,給人一種海剛峰回京的感覺。
不過,倒無人上奏彈劾沈念。
一方麵是因《給驛條例》還未廢除,沈念所言之事若抬到桌麵上細究,一點過錯都沒有。
另一方麵是因此事鬨得越大越難收場,一旦貿然發言,容易引火燒身。
但凡在京師為官超過兩年的滑頭官員。
基本都會認為做官最重要的品質是:善於沉默。
沉默是金。
比那些“夙夜為公、克儘厥職、埋頭苦乾、廢寢忘食”等品質更易擢升。
……
與此同時。
孔尚賢氣衝衝地奔向禁中,然後很快又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宅院。
馮保告訴他:因《給驛條例》,張首輔怒而請辭,風向可能要變。
孔賞賢聽後一臉鬱悶,後悔自己過急呈遞了《謝恩疏》。
孔家人的治家理念是:順天應人。
這個天,指的是朝代;這個人,指的是皇帝。
他思索著,若《給驛條例》繼續施行,他必須迅速拋舍所有公驛私用的買賣,可能還要寫一封《給驛條例讚》。
……
張首輔大宅,書房內。
麵色蒼白的張居正坐在一張大椅上,精神狀態已比昨日好了一些。
呂調陽和張四維分坐兩側,麵帶愁容。
“叔大,我從未覺得《給驛條例》有錯,但我們必須顧全大局,而今產生的負麵影響太大,地方官員觸犯此條例者達數百起,已觸眾怒,邊境外敵又一直窺覬我大明疆土,此條例若引得地方生亂,邊境有戰,便得不償失了,必須緩緩圖之!”呂調陽說道。
一旁。
張四維補充道:“閣老,陛下與朝堂百官也是擔心生亂,才主張輕懲。我建議,您明日回閣,隻需默認《給驛條例》處罰過重即可,其他事由,呂閣老與我自會處理。”
張居正緩了緩,認真地捋了捋長須。
“我已請辭,今日陛下若未準,我便接著寫辭呈,再不準,我便再接著寫,朝廷之事,全靠二位費心了!”張居正麵無表情地說道。
“叔大,大明不能沒有你!你太激進了,為何就不能顧全大局呢?
“與多數官員對著乾,對朝廷有何益處?對陛下有何益處?此《給驛條例》若造成大範圍官怨,考成法還如何實施?你……你怎麼就不聽勸呢?”
當下朝堂,能這樣斥責張居正的,也隻有呂調陽了。
張居正坐直身體,麵帶慍色,將長須又捋了捋。
捋須,是他思考或準備發表長篇大論時的習慣性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