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謝瀟感到意外的是，謝玨在交鈔庫門前承諾的是明天開始兌換昏鈔假鈔，但庸州官署這邊剛剛搭建好涼棚，就有百姓遠遠過來排隊。
數名百姓蜂擁而至，謝瀟不得不理，她一抬頭也嚇了一跳。
一群人手中持著手中不能用的交鈔相互擁擠，眼前儘是男女老少手臂亂舞，叫嚷得她頭皮發麻。
“咳咳。”
謝瀟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鄉親父老，戶部的各位大人正馬不停蹄往這裡趕呢，我這裡即便能登記也沒辦法兌換，請大家先回家歇息一夜，明早再過來可行？”
可老百姓們叫喊聲音又雜又亂，謝瀟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又怎能敵得過此起彼伏的山呼海嘯之聲，沒一會兒就將她的聲音迅速淹沒，謝瀟也被吵得唇色發白心跳加速。
“讓讓，讓讓。”
有一個明眸俊逸的年輕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擠進人群中，朝她笑道：“我來幫你。”
“趙兄？”
謝瀟捂著耳朵，苦著臉道：“三哥說了明日開始，可今天就成這樣了，這可如何是好？”
趙長毅將宣紙撫平，執起筆在硯台中蘸著墨水，道：“百姓們早就對昏鈔假鈔深惡痛絕，如今殿下澄清了事實，承諾將他們手中有問題的紙鈔一比一回收，挽回了朝廷的聲譽不說，還能讓百姓們對大淵朝重新燃起希望，自然各個喜大普奔，迫不及待了。”
謝瀟愣了愣：“趙兄你要現在就要開始？戶部的諸位大人可還沒到呢，咱們如若收錯了可就弄巧成拙了。”
趙長毅抬頭看了眼望不到尾部的人群，道，“假鈔難以分辨，需得戶部的江大人和幾位侍郎過來親自出馬辨認。可昏鈔是能分辨的，我們可以先回收過來登記造冊，等到殿下從隔壁州府調來了新的交鈔，他們直接憑票領取不就好了？”
這倒也是個省時間的好法子，謝瀟還以為兌換現場要一手交錢一手給錢的。
“那成。”
她也覺得有理，於是也埋頭開始主筆登記的工作，隻是這麼一忙下去也忘記了時間，再次抬頭時已是日薄西山。
眼前聞風趕來兌換的百姓還如漲潮一般越來越多，而趙長毅手邊的存放昏鈔的錦盒已經堆不下了，就在她感歎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貪官膽敢整出分量這麼多的昏鈔時，方看到謝玨領著江敏及一眾官員到場了。
江敏在朝堂之中摸爬滾打幾十年，雖說通身上下早已被官場打磨得油滑油滑，可乍一碰到如此大的假鈔案件，還發生在自己掌管的戶部之下，不免氣得渾身發抖，胡子也吹得老高。
戶部前幾日才在文德殿的朝會上被淵帝點名讚揚過，他絕不容許這些官虎吏狼再汙損了戶部的名聲！
“起來。”
江敏擼起了袖子，氣的七竅生煙，當下直恨不得要將那貪贓枉法的作俑者給揪出來。
“本官親自驗鈔，要看看那些貪婪無厭的狗雜碎們的仿造本領能有多強！”
隨行的文官們各個都是騎馬來的，早已是渾身疲憊，可江敏如此亢奮，太子殿下也還在，縱然諸位大人渾身酸痛，也未敢言提歇腳之事，統統加入了兌換的人潮之中。
謝玨遠遠望著人群之中忙得滿頭大汗的她，心中的疼惜之情溢於言表。
若不是待會兒還有重要事情要辦，他恨不得立馬上去將她換下來。
謝玨雙手負後，立在官署門前同張響吩咐：
“派人去添置些亮一點的蠟燭和燈籠，再多買些解暑的瓜果和茶點來，如若百姓們需要也可以為他們取用。再給小七買一份冰酥酪和果脯來，冰塊少一點糖霜少一點。”
張響唇角抽了抽，殿下對七皇子的照顧也忒細致了些。
人群中無論侍衛還是官員都忙得人仰馬翻，天空的霞光漸漸地淡下，深紅色變為淺紅之時，高而遠的天際呈現出一片肅穆的神色。
官署已經過了下值的時辰，可大門口仍然人頭攢動，大人物多得比平日裡來官署辦事的百姓都多，這可急壞了楊大人。
太子殿下和七皇子都沒走，京城來的諸位大官也沒走，可他家的大老婆小老婆各個都在翹首以盼，新抬進府的小妾連手都還沒摸到，這可怎麼辦呢？
“殿，殿下。”楊大人堆著笑臉上了石階，湊近那個氣質獨絕的男子，問道，“您這邊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下官願意效勞。”
謝玨唇角微揚，怎會不知這位職場老油條的心思，笑道，“楊大人下去吧。”
“得嘞！”
楊大人早已歸心似箭，這下終於如釋重負了。
你們愛乾活我可管不著，但可彆耽誤彆人下值呀。
就在楊大人幻想著先去趟紅樓會一把情人再回府摸小妾的手時，身子卻忽然被一個虎背熊腰的侍衛往階下推了一把。
觸目是張響那呲著大牙怒不可恕的眉眼，“楊大人好大的膽子，殿下可還在呢，你還真敢走？”
楊大人“嘿”了一聲，辯解道，“不是殿下讓下官走的嗎？如何不能走？”
張響一把剝了楊大人身上的綠袍官服，摘了他的雙翅襆頭，將楊大人扔到石階下。
“殿下說‘讓你下去’，是讓你下台階下去跪著，庸州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這個庸州知府怎麼可能一點都不知道？你以為你還能獨善其身嗎？”
楊大人嚇得瑟瑟發抖，如同謝瀟預料那般，他片刻前還是官身，這一刻卻淪為階下囚。
這位殿下可真不好糊弄，早知道就不收那人的禮了。
悔之晚矣！
謝玨拂袖冷哼一聲，命人點了數盞燈置在庸州府官署門前。
偌大的空地上亮如白晝，白石板路上跪著已經查明的十幾名涉案官員，這裡頭有的是交鈔庫中如八字胡官差那般知法犯法的，有的是上一級負責移調過程中諸如楊大人這般，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總之各個都是罪有應得。
謝玨修長的手中握著那柄雕刻著龍紋的寶劍，眸子中架起了嫉惡如仇凶狠的氣勢，劍氣寒光逼人，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發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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