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阿馬裡克一世冷冰冰地說道——正所謂,天使總是形單影隻,惡魔總是成群結隊,壞消息永遠接踵而至。
三天前的同一時刻,亞拉薩路的國王已經就寢,之前發生的事情讓他筋疲力竭,心頭煩悶,完全沒有下棋、閱讀或是聽音樂的興致,他才要入睡,就有侍從前來稟告,王子鮑德溫正等候在主塔的門外。
如果換做其他人,還真有可能被拒之門外,但鮑德溫——若說在城堡中,還有誰能比鮑德溫更懂得他的國王,他的父親所承擔著的巨大責任與隨之而來的沉重壓力,可能就隻有阿馬裡克一世自己了;他又是一個那樣溫柔的孩子,不是出了大事,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來驚擾聖地之主的安眠。
阿馬裡克一世立即起身,叫人拿來了蠟燭,鮑德溫很快帶著塞薩爾與達瑪拉來到國王的麵前,他們帶來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阿馬裡克一世立即叫來了仆人,讓他去喊來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與的黎波裡伯爵雷蒙,還有他們的兒子。
在等待著這段時間裡,阿馬裡克一世無意間瞥見了掛在牆上的聖人像——聖喬治,他,還有博希蒙德與雷蒙的感望聖人——勇武的騎士穿盔戴甲,騎在一匹聖潔的白馬上,高舉銀亮的長劍,與象征著撒旦的紅龍殊死搏鬥,天使在翻卷的雲層後投下金光,將它照在聖人的身上……這是天主的賜予,叫他有著無窮的智慧與力量……
他不知道這是上帝的考驗,還是魔鬼的惡作劇,安條克,的黎波裡,亞拉薩路,他們是人人尊崇的國王,大公與伯爵,是基督的騎士,是朝聖人與聖地的保護者,但在子嗣上,為何他們都如此不幸呢?
他的兒子鮑德溫幾乎毫無缺憾,卻在不久前染上了麻風病;雷蒙的兒子大衛性情耿直,甚至說固執也不為過,作為一個騎士這或許不是缺點,但作為將來的伯國主人,這將會是他的敵人最樂於利用的一點;而博希蒙德的兒子亞比該……阿馬裡克一世都懶得說。
而事情似乎還能更糟糕一點,他,雷蒙,還有博希蒙德,都隻有這麼一個繼承人……
很快,雷蒙和大衛,還有博希蒙德與亞比該都到來了,大衛一派懵懂,還有點想要打瞌睡,看來他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雷蒙真不知道該責備還是該慶幸他的愚鈍;而博希蒙德的神情,還有亞比該破裂的嘴角已經說明了一切。
博希蒙德正準備上前請罪,阿馬裡克一世卻隻是擺了擺手,現在不是教訓和懲戒的時候,塞薩爾搬來了一隻衣箱,這種衣箱通常被擺在床邊,表麵是平的,可以用來擱腳或是放東西,現在它被用來展開一卷地圖。
“你和那個向導是怎麼說的?”阿馬裡克一世問道。
亞比該在看見鮑德溫的時候還有些瑟縮,他一直不敢靠近王子,擔心他的麻風病會在一個呼吸,一個抬手間就傳到自己身上,他的父親博希蒙德可沒那份耐心,馬上給了他一耳光,然後抓著他的頭發,把他拖到衣箱前。
放在往常,或許還有人勸解一二,但亞比該這次闖下的禍事實在是太大了。
因為這場烏龍婚約,公主希比勒的名聲可能會受到一些影響,但如阿馬裡克一世原先計劃的那樣,要在最虔誠與最勇武的騎士中為她挑選丈夫,這點瑕疵根本無關緊要。至於阿馬裡克一世,還有路易七世的魯莽雖然也會讓人笑話,卻也無傷大雅,甚至會讓人覺得親近——以及,如果不是阿馬裡克一世隻有鮑德溫這麼一個兒子,公主希比勒的婚事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
但亞比該收買了艾蒂安伯爵的向導,要將路易七世的臣子,聖地特使,一個基督徒誘入異教徒的領地,讓他受傷,死去,或是被囚禁……那才是一樁稱得上驚世駭俗的醜聞!
這不是一個基督徒應當對基督徒做的事情,甚至不是一個基督徒應當對異教徒所做的事情,就算是魔鬼,也不會啃食同類,更不用說,艾蒂安伯爵還是亞拉薩路國王,安條克大公,的黎波裡伯爵的客人,他受邀進入城堡,在大廳領受了麵包和鹽,他離開時,所有人都來為他送行。
如果艾蒂安伯爵真的被異教徒的領主抓住了,他們或許還能把他贖回來,但若是他受了傷,迷了路,或是在戰鬥中死了……
阿馬裡克一世閉上了眼睛,這動搖的何止是一個亞拉薩路!動搖的根本就是整個十字軍的根基!就像是牧人在犬兒的嘴上發現了羔羊的血跡,他難道不會心生疑竇嗎?到時候,不僅路易七世,就連教會也會來問責,說不定,他真的要將亞拉薩路交出去才能平息人們的質疑。
亞比該在被父親追問,被提著上了主塔的時候,就已經魂飛魄散,神不守舍了,被阿馬裡克一世那雙鋼鐵般的藍眼睛盯住後,更是一股腦兒地將所有的一切倒了個一乾二淨。
達瑪拉早已被阿馬裡克一世的侍從送回了她的房間,塞薩爾靠在鮑德溫身邊,在聽到亞比該說,這件事情確實隻是他一人所為,與公主希比勒沒有半點關係的時候,鮑德溫輕輕地籲了口氣,放下了緊繃的肩膀,無論站在怎樣的立場上,弟弟,或是將來的國王,他都不希望希比勒與此事有關。
“……所以,我就叫他把艾蒂安伯爵帶到姆萊的領地上去……”
對於塞薩爾來說,姆萊是個陌生的名字,但對阿馬裡克一世和另外兩位大人可不是,阿馬裡克一世立即叫侍從帶走大衛和亞比該,博希蒙德堅持要將亞比該關進監牢,但被阿馬裡克一世拒絕了,這樁事兒最好能夠在沒有太多人知情的狀態下解決,若是將亞比該關進監牢,有人問起他的罪名該怎麼說?
鮑德溫和塞薩爾當然也不能繼續留在這個房間裡了,在告退前,博希蒙德手按在地圖上,頭卻嗖得一聲轉了過來,麵上帶著奇異的微笑:“啊,對了,”他將視線落在塞薩爾身上:“我看到這個虔誠又聰明的好孩子了,”他語氣輕快地快速問道:“是他嗎?他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又或是天使降臨在他的夢裡,告訴了他這樁本應無人知曉的秘密——他才這麼急匆匆地趕了來……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