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了下來,看了一下天氣預報,似乎是說新年期間要下大雪了,還說有一股寒流正在快速地向中州方向移動著。田之魚走在寒冷的風中,他本來是說要回家一趟的,可老姐夫說,還是再等等吧,田結實他們幾個,可是天天在家門口守住呢,豐總不是說,明天錢就到位了嗎?再等等,多少給他們解決點,你們三口子再回來過年,家裡什麼都不缺。看來,老姐夫住在家裡一直就沒有走,或許他也無家可歸了,沒有了兒子,那已經不是個家了。
街上的人們依舊在置辦著永遠也辦不齊的年畫,有的人家已經貼上了大紅對聯,田之魚走到隗村路口,想了下,還是不到學校去了吧,今天是張福倉值班,他們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了,或許為了吳小敏的前程,老家夥已經破上了,聽王誌和和曹胖子說,他已經是那個姓馮的手中的槍了,所有的線索,都是他提供的,姓馮的正一根一根挼著呢,他想起了貓吃老鼠的遊戲來,貓捉到老鼠後,不是立即吃掉的,而是先讓它跑,還沒有起步的時候,就再把它給抓回來,如此反複,直到老鼠失去了鬥誌,翻了白眼,任人宰割的時候,老貓才會說一聲:“兄弟,對不起了。”
田之魚毫無知覺地走過了那道藍鐵皮圍成的長牆,寒風中的鐵皮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大有被卷飛的可能,大葉女貞的落葉依舊盤旋著,溜著地皮翻動著,半拉子工程采桑社區在寒風中屹立著,不知道想說些什麼?弓背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纏繞在懸霧山上的,已經不是霧了,而是一層灰暗的浮塵,賢王廟還是孤零零的樣子,前簷處,有幾塊滴水瓦片早已鬆動了,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門前的兩塊巨型大廣告牌下,又豎起了一塊小一點的牌子,田之魚走近了,一看,上邊竟然寫著:“危房!請勿靠近!”田之魚笑了下,並沒有在意,用力推了推廟門,竟然被鎖上了。
田之魚又看了看,廟門上還貼著一張由某建築部門的危房認定報告,蓋著紅紅的印章,田之魚暗笑起來,這或許也正如武鬆酒醉,執意要上景陽岡,店家的勸說自然是蒼白無力的。任何人都會想,他是為了虛名,而走上了景陽岡,看到官府的文告,才相信的,可卻為時已晚了。田之魚想,這陽穀縣官府的告示怎麼就不能張貼到酒店裡呢?看來,古人還是沒有現代人聰明啊。
田之魚順著牆根,走到了後院的偏門,還好,沒有上鎖,或許這兒根本就不用上鎖了,賈文娟這個漂亮的女鬼,早已能把牛鬼蛇神給嚇得吐血了。田之魚又回頭看了一眼賢王廟後門,果然,也早已落鎖了。田之魚並沒有往那邊去,而是輕輕推開了賈文娟的小屋,裡麵除了灰塵之外,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靜靜的,如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田之魚不忍心破壞了這曾經的一切,他就站在小屋的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又落淚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老者也來到了懸霧山下,默默地看了田之魚一眼,說道:“田先生,你對這懸霧山、賢王廟的衷情,令人感動啊”田之魚回頭看時,竟然是呂金頂,他也是一個人來的,車子停在了遠遠的留鎮那邊崗地上。田之魚回過頭,走到了呂金頂身旁,笑道:“要說感情,還是有一點的,畢竟熟悉了這麼多年,甚至是執迷於此,如果說沒有一點想法,那肯定是不正常的。”
呂金頂笑了,說道:“田先生是個知情重義的人,令呂某佩服,近期更是看了你送過去的圖紙和有關田縣文明的研究,更增加了呂某對田縣文明的極大興致,或許正如你對這座賢王廟神像的研究,先是否定了他是武賢王趙德芳,認定他是金賢王兀術將軍,最後又確認為其是像中像,它又成了鄶國的圖騰馬虎神,或許就是一頭驢子,但,田先生想過沒有,這驢子裡邊,是不是還有什麼神像吧,抑或是條狗,因為,古田人的圖騰崇拜是神犬,當是無疑的了,而神犬之內又會是什麼呢?神犬之前,又會是什麼呢?”
田之魚搖了搖頭,他確實不能回答呂金頂的問題,這個老人,有時候還是挺可愛的,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他身上似乎沒有了一點商人的氣息,充滿了比學者還學者的氣場。呂金頂笑了,說道:“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我們的神靈崇拜,照樣是與時俱進的,創造出新的,更貼近我們生活的神靈,而舍去原有的、離我們生活越來越遠的神靈,這是曆史的必然,比如,現在還有幾個人去敬蟲王爺啊,因為他老人家遠不如半瓶農藥來的痛快。”呂金頂說著,如孩子般笑了起來。對於這種理解,田之魚也隻有點頭的份兒了。
沒想到,呂金頂話鋒一轉,說道:“所以,孫文先生說的好啊,‘曆史長河,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啊,無論是人,還是神,都是一個樣子,這或許也叫大勢所趨吧,何謂大勢,大者為勢嗎?田先生,我說的對嗎?”田之魚又點了點頭,對於呂金頂的道理,他確實拿不出辯駁的論據來。
“田先生,能認識到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進步啊,所以,我想,與其讓這個不倫不類的賢王爺在此鬨得大家都不愉快,倒不如讓他老人家下崗,我們在此塑造一尊大家都能接受、又都喜愛的大佛,北國第一大佛,田先生以為如何啊?”呂金頂看著田之魚問道,有幾分挑戰的味道。
“可……”田之魚的話還沒有出口,賢王廟前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呂金頂也結束了他的講話,衝著田之魚拱了拱手,說道:“田先生,再見,有什麼想法,我們還可以再商榷嗎?但,田先生要謹記,大勢,啊,大勢,為大者之勢啊!”呂金頂說著,早已上了車。
田之魚輕輕地給賈文娟拉上了門,說了聲:“黃花兒,你睡吧,下雪了,冷,把門關好。”早已又流下淚來,不遠處,有人在燃放著鞭炮,雖然隻是短短的幾秒,但那聲音卻有些急驟,過了一會,小玉姐妹兩個從對麵的大葉女貞林中鑽了出來,胸前各戴著一束白花,田之魚向後退了退身子,他知道,她們是來把她父親的骨灰放進她們家的老宅,那兩條尚未被填平的土垌內,因為,李悲城為老隗寄存的殯儀館也在拆遷了,隗建中在冥間也無家可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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