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一年，正月裡的上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
林婉清站在永安百貨的櫥窗前，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外罩淺灰色呢子大衣，烏黑的秀發用一根玉簪挽起，顯得格外清麗。可她的眉頭卻微微蹙著，目光時不時掃向街對麵那家新開的日本商社。
商社門口站著兩個穿和服的日本女人，正用日語低聲交談。林婉清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但能感覺到她們的目光不時掃過街上的行人，像是在尋找什麼。
"小姐，要買些什麼嗎？"店員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林婉清搖搖頭，轉身離開櫥窗。她今天來南京路，是為了給父親買些茶葉。父親最近總是愁眉不展，說上海的天要變了。她不明白，明明租界裡還是歌舞升平，怎麼就要變天了呢？
走到茶葉鋪門口，她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頭望去，隻見幾個穿學生裝的青年匆匆跑過，手裡還攥著傳單。他們的表情凝重，像是在躲避什麼。
"快走！日本人的巡邏隊來了！"其中一個青年低聲喊道。
林婉清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躲進茶葉鋪的陰影裡。果然，沒過多久，一隊日本海軍陸戰隊的士兵列隊走來，刺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領頭的軍官身材高大，穿著筆挺的軍裝，腰間彆著軍刀。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視著街上的每一個人。
林婉清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她認得這個軍官，前幾天在霞飛路見過他。那時他正和一個日本商人說話，說的是流利的中文。她記得他說話時微微上揚的嘴角，和那雙深邃的眼睛。
軍官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突然轉頭看向她這邊。林婉清慌忙低下頭，假裝在看茶葉。她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後移開。
"小姐，要買什麼茶？"店主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啊，要一斤龍井。"林婉清說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個軍官的背影。他走路的姿勢很特彆，帶著一種軍人的挺拔，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優雅。
買完茶葉，林婉清走出店鋪。天色漸暗，街邊的路燈次第亮起。她本該直接回家，卻鬼使神差地往日本商社的方向走去。
商社門口已經掛起了燈籠，昏黃的光暈中，她看到那個軍官正在和一個穿和服的老者說話。老者似乎在訓斥他，而他低著頭，神情恭敬。
突然，一陣風吹來，卷起地上的落葉。林婉清下意識抬手擋在臉前，卻聽到"啪"的一聲，她的帽子被風吹走了。
"啊！"她輕呼一聲，追著帽子跑去。帽子在空中打了個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個軍官腳邊。
軍官彎腰撿起帽子，抬頭看向她。四目相對的瞬間，林婉清感覺時間仿佛靜止了。他的眼睛很特彆，不是純黑的，而是帶著一點琥珀色，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
"你的帽子。"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林婉清接過帽子，指尖不經意間觸到他的手。他的手很涼，像是剛從寒風中走來。
"謝謝。"她低聲說，心跳快得幾乎要跳出胸腔。
"我叫山本一郎。"他突然說，"你經常在這條街上走，我見過你幾次。"
林婉清驚訝地抬頭："你你會說中文？"
"我在北平待過幾年。"山本一郎微笑道，"你的氣質很特彆，像極了我在北平認識的一位故人。"
林婉清不知該如何接話。她該轉身離開的，可雙腳卻像生了根。遠處傳來汽笛聲，像是某種警告。
"天快黑了，你該回家了。"山本一郎說，"最近街上不太平。"
林婉清點點頭，轉身要走，卻又被他叫住。
"等等。"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如果你遇到麻煩，可以來找我。"
名片上印著"大日本帝國海軍陸戰隊上海特彆陸戰隊司令部"的字樣，下麵是一串日文。林婉清接過名片，感覺那張薄薄的紙片重若千鈞。
回家的路上，她的腦海裡不斷回放著剛才的相遇。山本一郎的眼神，他說話時的語氣，還有那張名片這一切都讓她感到不安，卻又帶著一絲莫名的期待。
推開家門，父親正在客廳裡來回踱步。看到女兒回來，他立刻迎上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路上遇到點事。"林婉清含糊其辭，"爸，最近是不是要出什麼事？"
林父歎了口氣："日本人越來越囂張了。今天又有一批軍艦靠岸，聽說還運來了坦克和重炮。十九路軍已經在閘北布防，恐怕"
話未說完，外麵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震得窗戶都在顫動。林婉清嚇得一哆嗦，手中的茶葉掉在地上。
"開始了。"林父臉色凝重，"日本人動手了。"
林婉清跑到窗前，隻見遠處的天空被火光染紅。槍聲、爆炸聲此起彼伏，像是要把整個上海撕裂。
她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裡的名片，突然意識到，從這一刻起，一切都將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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