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的夏夜總裹著一層溫潤的風,棉田在暮色裡翻湧著淺綠的浪,連空氣都浸著新棉的清甜。瑾潼踏著最後一縷霞光從助貧會回來時,城主府的書房還亮著燈,窗紙上映出二王子伏案的身影,比尋常多了幾分凝重。她輕手輕腳推門進去,剛把溫好的涼茶擱在案頭,便見他指尖在文書上“大月氏瘟疫”四個字上反複摩挲,指節微微泛白。
“怎麼了?”瑾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猛地一沉。二王子抬眼時,眼底還凝著未散的憂色:“大月氏邊境城邦爆發瘟疫,已經死了三十多人。他們怕瘟疫順著商路傳到賀蘭,想暫時關閉貿易通道,至少到秋冬瘟疫平息為止。”
這話像一塊石子投進瑾潼心裡。如今賀蘭的棉布和瓷器,有六成要靠西域商路銷往大月氏、烏孫等國,若是商路一斷,商戶們囤積的貨物賣不出去,剛緩過來的經濟說不定又要跌回去。可瘟疫關乎人命,總不能為了生意不管不顧。她指尖輕輕敲著桌沿,思索片刻道:“不如我們先派醫官去大月氏看看,帶上藥材和消毒的東西。若是能幫他們控製住瘟疫,商路說不定不用關那麼久——畢竟他們也需要我們的棉布和糧食。”
二王子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剛要開口,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阿竹抱著個青釉瓷盒闖進來,額角還沾著瓷窯的灰,語氣裡滿是急切:“我在瓷窯聽說大月氏有瘟疫,這是我新燒的密封瓷罐,能裝藥材和烈酒,防潮又防漏,說不定能用得上!”她把瓷盒打開,裡麵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個拳頭大的瓷罐,釉色清亮得像春日湖水。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還認識個江南來的周遊醫,去年李大叔家孩子得急病,就是他治好的。他懂瘟疫防治,上次還教農戶用艾草熏屋防蚊蟲,不如請他一起去?”
事情定得很快。瑾潼讓人去藥鋪清點藥材,金銀花、板藍根、艾草裝了滿滿十箱;二王子挑選了兩名經驗豐富的醫官,又讓商隊備好水和乾糧;阿竹連夜趕燒了五十個密封瓷罐,連碗底的“賀蘭”二字都沒來得及刻。三日後清晨,商隊在城門口集結,周遊醫背著藥箱站在最前麵,衣角還沾著江南的繡紋。瑾潼把一包傷藥塞進他手裡:“路上小心,若是情況棘手,就先派人回賀蘭報信,彆硬扛。”周遊醫笑著點頭,翻身上馬時還喊了句:“放心,我定把瘟疫治住,不讓商路斷了!”
看著商隊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沙塵裡,瑾潼才轉頭對二王子道:“趁這段時間,我們得想想彆的法子。西域商路暫時走不通,就把重心轉到江南——江南人喜歡精致的東西,我們把棉布織得更細些,瓷器畫上賀蘭的山水和棉田,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二王子自然讚同。當天下午,瑾潼就召集了城裡的商戶,把想法一說,王掌櫃第一個點頭:“瑾潼姑娘說得對!我早就想把棉布織得密些,做成江南小姐喜歡的襦裙料子,就是沒敢輕易改機子。現在正好趁這個機會試試!”李默也主動來找瑾潼,手裡拿著幾張畫滿格子的紙:“這是我根據沈先生帶來的農書,改良的玉米種植法。把行距從三尺縮到兩尺五,再在玉米地裡套種豆子,既能固氮,又能多收一季糧食。就算商路受影響,隻要糧食夠,百姓日子就差不了。”
接下來的日子,賀蘭像是上了弦的鐘,處處都是忙碌的身影。棉布坊裡,工匠們忙著改造織布機,把原來的單梭改成雙梭,織出的棉布細密得能透光;瓷窯裡,阿竹帶著工匠們畫新紋樣,賀蘭山的輪廓、棉田的波浪、書院的飛簷,一個個落在瓷坯上,燒出來後連江南來的商人都讚不絕口;田地裡,李默領著農戶們翻地,把玉米種子泡在溫水裡催芽,還教大家挖溝排水,防止雨季淹了莊稼。沈先生從江南回來時,還帶了三位懂水利的匠人,幾人圍著賀蘭河看了三天,畫出了修水渠的圖紙——把賀蘭河的水引到東邊的旱田,以後就算天旱,棉田也能澆上水。
半個月後的傍晚,瑾潼正在助貧會整理棉衣,忽然聽到城門口傳來歡呼聲。她跑出去一看,隻見周遊醫騎著馬衝在最前麵,手裡舉著一麵大月氏的旗幟。“瘟疫控製住了!”他在馬上大喊,聲音裡滿是喜悅,“是蚊蟲傳播的瘧疾,我們教百姓挖溝排水,用艾草熏屋,再喝些湯藥,這幾天已經沒人發病了!大月氏國王說,商路不用關了,還讓我們多運些棉布過去,他們要給士兵做冬衣!”
賀蘭一下子沸騰了。商戶們湧到商會,催著王掌櫃趕緊安排商隊;李默拉著周遊醫問東問西,想把防蚊蟲的法子教給農戶;阿竹更是跑到瓷窯,連夜燒了一批畫著“平安”二字的瓷碗,要跟著商隊送到大月氏去。瑾潼和二王子站在城樓上,看著商戶們忙著裝貨的身影,終於鬆了口氣。二王子轉頭看向瑾潼,眼底滿是溫柔:“還好有你,不然這半個月,我真不知道該怎麼熬過來。”瑾潼臉頰微紅,連忙轉移話題:“趕緊安排商隊吧,聽說大月氏冬天冷,他們的冬衣得趕在九月前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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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商隊比往常大了一倍,除了棉布和瓷器,還帶上了改良後的玉米種子和新印的農書。李默特意找了個熟悉農桑的夥計跟著去,反複叮囑:“把玉米套種的法子教給大月氏農戶,若是他們種得好,明年說不定會來買更多種子——這也是條新銷路。”商隊出發那天,大月氏的使者還特意來送行,手裡捧著國王賞賜的西域葡萄,笑著說:“等冬衣送到,我們國王還要派使者來賀蘭,跟二王子商議長期合作呢!”
商隊走後,瑾潼忽然想起城西的張婆婆。上次去慰問時,她的屋頂漏雨,窗戶也破了個洞,當時忙著準備醫官去大月氏,隻讓助貧會的人先送了些茅草過去。這天午後,瑾潼帶著兩件新做的棉衣、一袋玉米粉,還有阿竹剛燒的青釉碗,往城西走去。剛到巷口,就聽到院子裡傳來孩子的笑聲,清脆得像風鈴。
推開虛掩的院門,瑾潼一下子愣住了。張婆婆的屋頂已經換成了新瓦,窗戶上糊著結實的棉紙,院子裡擺著兩張木桌,幾個穿著補丁衣服的孩子正圍著桌子喝粥,碗裡是金黃的玉米粥,飄著幾粒紅棗。張婆婆手裡拿著個青釉碗,正給最小的孩子添粥,看到瑾潼,連忙放下碗迎上來:“瑾潼姑娘,你怎麼來了?快進屋坐,我剛煮了玉米粥,還熱著呢!”
瑾潼跟著她進屋,發現屋裡多了個炭火盆,牆角堆著半人高的柴火,都是助貧會的人送來的。“多虧了你們,”張婆婆一邊給她盛粥,一邊絮絮地說,“屋頂是王掌櫃讓人修的,柴火是李大叔送的,這些孩子都是附近沒爹娘的,我看著可憐,就接過來一起過。白天我給人縫補衣服,晚上教他們認幾個字,日子也熱鬨。”
瑾潼看著孩子們捧著碗喝粥的模樣,心裡暖暖的。她忽然想起書院裡還有幾個孤兒,便對張婆婆說:“不如讓這些孩子去書院讀書吧?學費、書本費都由書院承擔,中午還管一頓飯。等他們學了本事,以後不管是當賬房,還是學手藝,都能養活自己。”張婆婆聞言,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拉著孩子們跪在地上就要磕頭,瑾潼連忙扶住她:“您彆這樣,都是應該做的。”
從張婆婆家出來,瑾潼順路去了書院。沈先生正帶著學生在田間觀察玉米長勢,孩子們蹲在地裡,手裡拿著小本子記著什麼。看到瑾潼,沈先生笑著迎上來:“瑾潼姑娘來得正好,你看這些孩子,比我還上心——尤其是小石頭,昨天還問我,能不能用算學算玉米的產量,說要幫李大叔算今年能收多少糧。”
瑾潼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穿著藍布補丁衣服的小男孩,正拿著小木棍在地上畫格子,嘴裡還念念有詞:“一行種十棵玉米,一畝有三十行,就是三百棵……”他抬頭時,眼神亮得像星星,看到瑾潼,還害羞地撓了撓頭。瑾潼想起自己小時候在江南私塾讀書的模樣,那時候她也總拿著算盤算家裡的布莊收入,忽然生出幾分感慨:“以後書院多招些貧困家庭的孩子吧,不管有沒有錢,隻要願意讀書,我們都收。”沈先生連連點頭:“我已經寫信給江南的朋友,讓他們多寄些算學和農桑的書來,再請兩位擅長兵法的先生——賀蘭以後要強大,總得有懂兵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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