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照理是要回程家拜年的,一大早一家人就收拾了,坐上馬車往東邊程府去。
程皓新喪,家裡人不好穿的太過鮮豔,明容隻穿一身淡鵝黃兔毛交領襦裙,外麵裹著月白色狐裘,手裡揣著銀香囊暖手。
程府大門口的白燈籠撤下了,卻沒掛紅燈籠,隻換了春聯。丫鬟領著往裡麵走,明容東看西看,覺得程府裡一片冷清。心裡歎了口氣,上次程皓帶的肉脯果乾還沒吃完,沒想到那次一見,就是最後一麵了。
徐照樸也想到上次來程府時,程皓樂顛顛迎出來的樣子,不由得眼眶又紅了。本該一派喜氣的回娘家,一時竟淒淒慘慘。
程老太爺和柳夫人身子都好些了,隻是程老太太素來體弱的,在喪子之痛的打擊下反而一病不起了。一行人在崇光堂見了程老太爺和柳夫人,以及在巡、在進後,便去後院洗翠居看望程老太太,柳夫人靜靜陪著。
程老太太麵色暗沉,程夫人總怕弟弟剛走,程家又要去一個親人。
“不妨事的,看著厲害些罷了,久病的人,反而閻王爺收的晚。”程老太太苦笑道。
程夫人心裡慘然:“阿娘快彆這麼說,按時吃藥,身子總會好的。弟弟他……他也走的有些時日了……”她頗為過意不去的望了一眼柳夫人,柳夫人揪著手帕,眼裡又泛出淚光來了。
“你不必安慰我,皓兒走了,你不是也大病一場,可好些了?”程老太太窩在床邊,定定地看著女兒。
程夫人緩緩點頭。
“隻是難為二郎媳婦了,年輕輕就做了寡婦。”程老太太伸出枯槁的手,柳夫人忙過來握住,一滴清淚落在被子上:“娘說什麼呢,我與二郎這些年夫妻,從未後悔過。”
程老太太又把臉轉向坐得較遠的徐照樸:“我這身子不中用,讓姑爺見笑了。”
徐照樸趕緊過來躬身道:“嶽母身子有恙,小婿不能及時回來,實在愧疚,我府裡有聖上賞的幾盒老人參,回去就給嶽母送來。”
程老太太:“我這身子我自己知道,沒得糟踐了好東西,補過頭了,興許反倒出事呢……說到底,皓兒做了武將,我當年便做好準備的,還是他自己沒福氣。”
徐照樸不知道說什麼,他自己也是打了快二十年仗的,怕死是自然怕死的,可上了戰場,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柳夫人輕聲說道:“在巡和在進還小,可也說,以後要做他們阿爺一樣的人呢。”
“這……若是他二人有意,我做姑父的定……”徐照樸艱澀說道,被程老太太打斷了:“有什麼照顧不照顧的,兩個男孩子還要不作奸犯科,愛乾什麼乾什麼去的,大將難免陣前亡,可像姑爺這樣有福氣有本事的也不少,沒必要心疼自家孩子,就樂得看彆人家孩子為了百姓衝鋒陷陣的,都是有爹娘的。”
明容心裡佩服,起身坐到程老太太身旁:“外祖母放心,聖上是明君,以後就太平了。”
程老太太摸了摸她的頭發,微笑道:“我們容丫頭說的對,以後就好了。”
光舟衝柳夫人一抱拳:“舅母放心,還有侄兒在。”
柳夫人嘴角揚了揚。
一個小丫鬟突然慌慌張張闖進來,局促地福了福身,看著程老太太又不敢講話。
程夫人皺眉道:“這樣著急忙慌的是做什麼?”
小丫鬟緊低了頭:“回夫人,是五房的人來了……”
屋裡的人俱是一愣,柳夫人微微瞪大眼睛:“五房的人不是在蘇州老家麼,什麼時候進京的?”
程老太太:“老爺怎麼說?”
小丫鬟:“老爺說,今日是夫人回娘家,本不叫驚動的,可是五房的鬨得太凶,便說讓夫人和姑爺去一趟,好把話說清楚。”
程老太太明白了:“那既如此,姑爺,勞煩你與皎兒了,三個孩子也去。”
夫妻二人起身行禮告退,明容和舟艫二人也跟了去。
人還沒到,就已聽見廳堂裡吵吵嚷嚷的,不是程老太爺的聲音。
“咱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大哥這幾年不聞不問的,難不成是要看著親弟弟一家子去死嗎?!”
“叔父好歹是國子祭酒,兩朝老臣,就是聖上也要給幾分薄麵,誰知私底下是個不顧親戚死活的,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自己錦衣玉食的,就忍心看著你弟弟吃糠咽菜不成?”
等到了崇光堂,裡麵安靜下來,程老太爺坐在上首,看見三個孫輩也來了,麵上不悅:“小的來做什麼?”
程夫人道:“阿娘讓他們來的。”
程老太爺瞧著女婿在,點點頭:“也罷,認認五房這起子個敗類。”
“大哥哥,這就不對了。”一個蓄著小胡子的年長男人嚷道,他身型微胖,瞧著滿臉抹油的,倒不像程家人,反像市井殺豬的,那幾個年輕也頗有些賊眉鼠眼的意思,“咱幾個都是來悼念皓侄兒的。”
程老太爺少見的動怒:“我家二郎為國捐軀,就憑你也配來悼念。”老人瘦削的麵龐微微發抖,白胡子一顫一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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