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興軍的將領們還沒有討論出一個所以然來,大營門口就有軍官來報,說是有一名剛剛作戰被俘的士卒被放歸了。
蒙恬鎮國皺起眉頭,讓軍官將其帶了進來。
這被放歸的俘虜全身上下已經被扒光,隻剩下一條筒褲,唯一能證明他的身份的就是光禿禿的腦袋及腦後兩條小辮子。
他的右手鮮血淋漓,左手則是提著個小筐。不知道是因為受了驚嚇,又或者是麵對滿帳的都統、猛安而起了畏懼,此人臉上滿是惶恐之色。
“胡查?”回特彌勒認出了此人是麾下的什長,連忙對著蒙恬鎮國說道:“這是俺們第六猛安的兒郎。”
“胡查,你怎麼被放回來了?”回特彌勒見蒙恬鎮國點頭示意,轉頭問向胡查:“賊人是有什麼傳話嗎?”
胡查跪倒在地,滿頭都是大汗,聲音顫抖的說道:“將軍,那賊頭飛虎子讓俺把這給都統。”
說著,他把小筐舉起。
蒙恬鎮國等武興軍將領看得清楚,其中裝的正是徒單章的人頭。
蒙恬鎮國將拳頭捏得嘎吱作響,複又強壓怒火問道:“那飛虎子還說什麼了?一五一十都講清楚。”
胡查的冷汗更多了,猶豫片刻後方才說道:“他說,他說……莫要著急,早晚讓武興軍上下與徒單太尉相聚。”
眾將臉色一變,皆是怒火中燒。
而蒙恬鎮國聽聞此話之後,卻是莫名的怒氣消散,他反而走到胡查身前,輕聲詢問:“忠義賊為何單單將你放了回來?”
胡查搖頭:“俺不曉得,飛虎子隨手就指了俺。”
“你的手怎麼了?”
胡查舉起右手:“被忠義賊的大斧砸了一下,兵刃沒拿住,兩個手指頭也沒了。”
蒙恬鎮國看著那胡查齊根而斷的拇指和食指,沉默片刻。
這飛虎子好歹毒的心腸,軍士沒有這兩根手指頭,就根本無法握住刀槍工具,成了一個半殘廢。
若是簽軍,死就死了,沒人在意。但這可是戰場上受傷的正軍,自然不可置之不理,否則軍心士氣還要不要了?
蒙恬鎮國隻能提著那裝著心腹愛將頭顱的竹筐,溫聲安慰了胡查幾句,打發他去了傷兵營後,望著筐中徒單章的人頭,一時間難以言語。
武興軍諸將想要罵上幾句,但見蒙恬鎮國表情,複又不敢多言。
片刻之後,蒙恬鎮國將竹筐擺在案幾上,從一旁拿出水囊,倒在了身前土地上,以作祭奠。
“諸位,俺原本想說兩句阿章用兵不謹慎,又想罵兩句飛虎子卑劣小人,但徒單章身死軍滅,回特彌勒損兵折將,在加上如此嚴整的營壘,難道還不能說明這忠義賊是天下強軍嗎?難道還不能說明這劉飛虎子是個大大的豪傑嗎?
若是有朝一日,我軍敗了,咱們死在了此人手中,便是到了幽都王那裡與阿章相聚,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說著,蒙恬鎮國猛然回身,看向了或是麵露惶恐,或者麵露戚戚,或者麵露憤怒的帳中諸將:“唯獨所慮者,就是陛下簡拔俺於微末,讓俺一個低賤生女真四旬就坐到了行軍萬戶,一軍都統的位置上。如此大恩,雖百死不得回報萬一,俺卻隻能頓挫在這沂水之畔,不得寸進,使得國家大略崩沮,而若是因為山東東路輜重難以轉運,讓陛下南征時受挫,俺就算死,也不得瞑目!”
完顏宏濟咬牙說道:“都統,武興軍這些人,一半是受陛下大恩,一半是受都統大恩。都統說不能負陛下,俺們也不能負都統。都統如果有定計就請下軍令,俺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蒙恬鎮國望著紛紛表態的行軍猛安:“你們也是這麼想的?”
卓陀安大聲回應:“大金國是一層一層往上靠著,行軍謀克依附我等,我等依附都統,都統依附陛下。沒有下邊人拚命,上麵人坐不穩。沒有上麵人坐穩,下邊人拚命也沒有富貴!”
其餘人也是紛紛點頭。
徒單章的這顆人頭不止沒有讓武興軍嚇破膽子,甚至還讓蒙恬鎮國借機發揮了一下,讓武興軍行軍猛安這一階層同仇敵愾起來。
“那好。”
蒙恬鎮國臉色猙獰,抽出刀來下達了軍令:“第二將溫敦渾玉與第七將仆散東已經率兩個猛安區圍攻莒縣,這兩日間就會有成果,到時候無論成敗,我軍都要與忠義賊決戰。”
“在此之前,傳俺的軍令,留守沂水縣的第九將裴滿回,第十將吾古孫檀,將那些征發的簽軍全都送過來!另外不管從哪裡,給俺找十條千料大船,水手船主也得有!俺到時候要用他們纏住忠義賊水寨!”
文書火速寫罷軍令,蒙恬鎮國接過掃了一眼後,就在其上蓋上大印。
“第三將完顏宏濟、第五將蒲察光、第六將回特彌勒,第八將卓陀安,你們四人在這幾日驅逐簽軍,輪流衝擊賊軍營寨,務必讓賊軍露出破綻!以觀其虛實!”
說罷,蒙恬鎮國複又看向在營帳角落中一人:“代第四將張決明,你率領你的漢兒猛安,去山中探查清楚忠義賊山寨的虛實!”
張決明在這一群女真人中明顯有些慌亂,然則麵對都統的直接軍令,連猶豫都不敢有,就直接拱手接下了這個苦差事。
蒙恬鎮國滿意點頭,複又大聲呼喚親衛頭子:“把阿禿兒!”
一名雄壯甲士從帳外走入,拱手一禮。
蒙恬鎮國將案幾上的竹籃遞給對方,猶豫了一下後,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將阿章的首級拿到後營,帶著俺的親衛一起,給第一猛安那四個行軍謀克看一看。
跟他們說明白,是俺沒有顏麵見他們,這事情本身不賴他們,純粹是他們倒黴,但俺還要維護整個武興軍的軍心軍紀,無論如何都饒不得他們。”
揮手製止了幾名行軍猛安上前勸說的意圖,蒙恬鎮國咬著牙關說道:“拔隊斬!”
把阿禿兒臉色不變,拱手應諾,隨即點起親衛甲士,拎著籃子向後營去了。
其餘人雖然臉色難看,卻覺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隻是唏噓而已。
長官戰死,直接下屬處斬,這是開國時候的規矩,也是這幾年在正軍中複又嚴肅起來的軍法。這本身對於軍官的安全是有好處的,所以幾名行軍猛安並沒有阻攔到底。
而那名喚作張決明的代第四將已經臉色蒼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