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並不是秘密,尤其對於辛棄疾這種等級的軍官來說,早早就已經抄錄了一份,帶回天平軍研究了。
“大郎,你是覺得東平軍失利,我軍需要援助,卻因為我軍已經連番大戰,擔心已經成了疲兵而戰力下降嗎?”辛棄疾拿著文書皺眉說道:“大郎,這幾日有幾支兵馬已經歇了過來,士氣也還充足,而且,咱們也不是必須要長途奔襲,直接參戰,在東平軍身後設防,層層抵抗,再進行反擊才是正道……”
辛棄疾嘰裡咕嚕說了一堆軍事上的戰略戰術,可以看出來,與武興軍一戰的確狠狠提振了一把士氣,就連在金國正軍手中吃了好幾次大虧,一路被金軍從濟南府攆到莒州的辛棄疾也放棄了保守,躍躍欲試想要再搞個大的。
這種事情怎麼說呢?
挨了一棒子就從左傾激進主義瞬間變成了右傾保守主義。
占了個大便宜就從右傾保守主義瞬間變成左傾激進主義。
也是人之常情。
誰都知道是錯的,但誰又無法避免。
然而劉淮卻不是在發愁這個,他聽辛棄疾言罷,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也隻能歎了一聲:“不是這件事,具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辛棄疾垮下了臉:“統製郎君若隻是悲風傷秋,那還請到一處隱秘角落,萬萬不可再讓其他軍兵看到,否則就會傷軍心士氣。也會讓我這種已經忙得眼花之人還抽出時辰來擔心你……我昨夜整理文書,就睡了一個多時辰……”
劉淮還沒有回答,又是一陣馬蹄聲。
“劉大郎,你怎麼了?是發現大軍有何不妥嗎?”
陸遊氣喘籲籲的翻身下馬,隨即小跑著來到劉淮身前,不顧辛棄疾就在身側,直接詢問。
劉淮複又歎氣,覺得如此興師動眾,到底有些過意不去,想了想席地而坐,望著寬闊的沂水說道:“兩位都是智者,有件事情且幫我參詳一下……你們說,這次北伐,對於天下大勢來說,究竟是好還是壞?”
這下子,陸遊與辛棄疾兩人都不淡定了。
北伐的核心人物之人信念鬆動了,這還了得?
見兩人麵露慌亂,劉淮也覺得話不應該這麼問,當即複又擺手:“當我剛才放了個屁。”
想了片刻,劉淮複又詢問:“現在我遇到了個問題,假如我……不,假如是辛五郎,你的鄰居家中著火,其家中有一幼兒,你不顧生死將其救了出來,這是不是值得誇耀的事情?”
“正是。”
“可若是你出來後發現,鄰家大人也已經衝到了火場,卻因為找不到幼兒,而在火場中尋找,耽擱時間過長而被燒死了。”
“你十分清楚的知道,如果你不衝進去救這名幼兒,那麼你家鄰人就會帶著幼兒安全從火宅中回返,誰都不用死。
那麼,你的英勇表現,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陸遊與辛棄疾都是絕頂聰明之人,聯係到劉淮之前的疑問,立即了然,卻又瞬間疑惑。
“大郎,你是說,若是忠義軍不來北伐,那麼山東的局麵,或者天下的局麵要比如今還要好?”陸遊麵露不可置信之色:“這如何可能?”
辛棄疾也是麵露不解:“大郎,你的意思莫不是忠義軍不來北伐,金國在山東就會自潰?這不可能的,我們天平軍又不是沒跟金國作對,他們雖然是自毀根基,卻也沒有到了一觸即倒的程度。否則我們早就打回濟南府了。”
劉淮擺手:“你們思維不要這麼發散,五郎,你就說一說那個火宅的例子,你會覺得自責嗎?”
辛棄疾想了想說道:“伯仁雖不是我所殺,卻因我而死,如何能不自責呢?可若是說所有罪責都於我一身,我卻是不服的。”
“怎麼說?”
“殺人的,終究還是這場大火。罪責最大的難道不是大火,或者放火者、失火者嗎?為何要來怪罪我這個拚死賣力之人呢?”
劉淮啞然片刻,終於長歎微笑:“是啊,天下這場大火已經燒了好幾十年了,燒死的人不計其數,如何都怪罪到咱們這些救火之人身上,該殺的是放火之人。”
說著,劉淮看向辛棄疾:“五郎,你真是天下智者,一句話就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
辛棄疾也是聽慣了劉淮的奇妙言語,見怪不怪,見他恢複正常,與陸遊一起扭頭便走。
“我現在已經很忙了,你可千萬彆再讓我來給你開心結了。”
兩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溜煙的回到了營寨之中,隻留下劉淮看著沂水,想著前世的時候記下的曆史知識,複又與當今對照,雖是愁容不見,卻依舊怔怔的呆住了。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
人人都在大火中焦灼。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才有力量滅了這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