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了九月十五日。
這幾日山東算是徹底平靜下來,金國水軍也在內訌的威脅下,放棄了對東平軍的進攻。
就連忠義大軍也隻是對沂水縣圍三缺一,希望將武興軍逼出來。但武興軍隻是當縮頭烏龜,一動也不動。
唯一比較重大的事情就是攻入大名府的博州土豪王友直迎頭挨了一悶棍,被威毅軍石盞斜也正麵擊破,麾下聚集的數萬天雄軍潰散大半,隻率數千殘兵敗將回到博州。
石盞斜也率軍追殺,也順勢攻入山東。
如果王友直在博州再敗,很有可能往東南方向,也就是泰安州與沂州方向跑,而彼處正是天平軍的駐地。
說不定石盞斜也就會與耿京發動一場火星撞地球的大戰。
但總的來說,此時山東還算是平靜。
可誰都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金國水軍不可能永遠跟東平軍大眼瞪小眼,忠義軍也不可能放武興軍逍遙快活,甚至殺入山東的威毅軍,已經整編完畢的天平軍,作困獸之鬥的天雄軍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所有人都在等宋金大戰的開始。
而就在今日,大戰的確是開始了。
九月十五日午後,身在關中的徒單合喜首先發動了進攻,他與張中彥合軍一處,率五千騎兵當先而行,攻破了大散關,沿著陳倉道攻入鳳州,行進三十裡後,分設三座軍營,直麵宋軍屯駐之地,黃牛堡。
黃牛堡守將李彥堅向後方求援。
吳璘率軍北上,準備與金國展開正麵對決。
在吳玠吳璘兄弟在左近的和尚原與金軍大戰整整三十年後,吳璘複又走上了這條陳倉道。
此時此刻,這名老將心中暗暗下定決心,這一次,一定要收複家鄉。
大約在同一時刻,曾經拒絕東海起義軍歸附宋國、也曾經用實際行動支持魏勝北伐的楚州通判徐宗偃渡過了淮河,抵達金國境內泗州臨淮縣,並且遇到了攜帶銀牌的金國使臣。
徐宗偃奪過金國使臣的皮包,從其中翻檢出了金國討宋的檄文,並且還有斥責趙構,並且給宋國下達最後通牒的言語。
在濤濤淮河之畔,自詡精明強乾的徐宗偃徹底呆愣。
即便是有了宋金大戰的心理準備,但兩個萬裡之國的大戰此時正式開始,依舊讓徐宗偃惶恐不已。
正如上下磨盤研磨,不管那一方最終撐不住,但最先碎成齏粉的,肯定是身在磨盤中央的豆子。
而現在,楚州就在磨盤的正中央,戰爭的最前線。
“嗬嗬嗬嗬嗬……”
被打得滿嘴是血的銀牌使臣此時依舊被反剪雙手,跪在地上。可哪怕是頭發被抓住,頭皮滲血,其人依舊麵露猙獰笑容。
“兀那宋狗,你還在看這勸降文書,看這宣戰檄文,卻不曉得兵貴神速。你這般顢頇,應該不知道昨日我大金左監軍已經抵達泗州,現在想來,此時就應該就在渡江攻打淮陰了吧。”
“宋狗,你回去之後,就看到你全家的妻兒老小,八成全都被剁成肉泥!”
“哈哈……”
“哈哈哈哈!!!”
銀牌使臣自知已無幸理,笑容趨於癲狂。
徐宗偃心中一沉。
他已經渡過淮河兩日了,為了親身探查情況,他是從淮河上遊盱眙軍渡河,想要從側麵繞行到宿州。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事情竟然這麼巧,時間恰巧岔開,致使其人完全沒有意識到,他與徒單貞所率的三萬大軍錯身而過。
“殺了他。”徐宗偃穩定心神,對押著那銀牌使臣的伴當說道。
伴當抽出刀來,剛要動手,徐宗偃就抬手製止了。
“把刀給我。”徐宗偃臉頰抽搐幾下:“宋金大戰再起,接下來十年二十年都可能會廝殺不停,我身為國家大臣,如何能不殺人呢?”
說著,徐宗偃不顧其餘伴當的反應,揮起一刀砍在那金人的脖子上。
力氣使歪了,而且也使小了,使得這一刀並沒有斬首,隻是砍斷了半個脖子。
那名金人頸血如注,噴湧而出,在地上抽搐片刻,弄得周遭幾人衣服下擺狼藉之後,方才死去。
徐宗偃臉色發青,咬著牙說道:“走!”
他還要去鎮守楚州,反擊金軍,在這裡耽擱不得。
此時此刻,徐宗偃認為,他即便不是史書中的主角,也應該占據一個先鋒的位置。
然而幾十年後,當史家整理這個時代的史料之時,卻驚訝發現,在這場宋金大戰中,宋國的第一次反擊並不是吳璘、吳拱、成閔等名臣大將;也不是藍師稷、徐宗偃等地方守臣;甚至也不是劉淮魏勝等注定要登上另一本史書的北伐軍將。
而是在漣水左近的一個不知名的人物。
在淮河北岸的一個小渡口中,曾經協助魏勝三百北伐軍渡過淮河的消瘦老者抬頭望天,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俺的名字是啥來著?
說來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