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向前推三刻鐘。
就在荷山上宋軍鋪陳而下之時。
大江上,張白魚與盛新率領的甲士,已經駕駛小船,摸到了江心洲邊上。
且說大江在江州拐了個彎之後,就是自西南向東北的流向,而到了蕪湖以北的時候,基本上就是自南向北了。
當塗采石之所以能成為在大江上建立浮橋的地點,最重要的就是大江中央的江心洲了。
如果沒有這個江心洲,那麼浮橋就得橫跨五裡的大江,建造難度過於巨大。而有了這個江心洲,不僅僅將五裡的浮橋分成了三裡與二裡兩段,更是極大減緩了水流速度,使得浮橋得以在豐水期長期保存。
也因此,如果想要斷浮橋,就不可能隻斷一截,最方便,也是最必須的方法,則是攻打江心洲,將其占住。
此時的江心洲雖然不如後世那般巨大,卻也是東西兩裡,南北四裡,足以作為在和州失守後大江東岸的第一道防線。
更重要的是,此時江心洲隻有一個謀克鎮守,如果再過幾日,金國水軍一來,那就不知道會來多少人了。
“悄聲。”張白魚手持滕盾鐵鐧,借著月色觀察著前方情況。
除了波濤之聲外什麼都沒有,太安靜了。
張白魚皺起眉頭,如果按著時間算的話,現在劉淮就應該率大軍正麵圍攻金軍渡口大營了,動靜肯定已經鬨起來了,駐守江心洲的這個謀克不至於如此顢頇吧?
就在張白魚座駕小船已經接近江心洲的時候,江心洲的岸上突然火光通明,十數座巨大的火堆似乎早就潑好油料在等待點燃,近百名金軍甲士同時發出喊殺聲來。
喚作阿裡的行軍謀克大笑出聲:“宋狗!就這麼點伎倆嗎?你爺爺等待多時了!”
說罷,其人招呼了一句,近百甲士同時點燃了裹著油布的箭矢,稍稍一瞄就向江上小船拋射而來。
張白魚也不驚慌,高聲下令:“槳手使勁劃!其餘人低頭舉盾!”
話聲剛落,身邊另一艘小船上就傳出慘叫聲來,一名身著鐵裲襠的槳手被火箭射中了麵門,慘叫著落水,使得船身劇烈晃動起來,而另一名槳手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依舊在奮力劃槳,小船很快在一片驚呼聲中傾覆當場。
其上六名甲士加一名槳手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一股腦的沉到了江底。
這與水性好壞無關,純粹是身上的盔甲太重了。
張白魚眼角直跳,一時間也來不及查看周圍小船的情況,隻是連連大聲催促:“快快!隻有三十步了!留在船上就是靶子,就是等死!登岸方才有活路!”
不知道是有人在喊殺聲中聽到了張白魚的命令,還是因為所有人都意識到無法憑著這種小船與金軍久持,槳手皆是奮力搖槳,船上的甲士有盾的舉盾,沒有盾牌的低頭用頭盔硬抗。
黑夜中射箭本身就很難命中,火箭更是沒有什麼準頭,一百弓手終究還是無法形成火力網進行封鎖,所以火箭的威懾意義大於實戰意義。
除了瞎貓碰上死耗子蒙對了以外,就隻能指望小船在夜間慌亂之時自行傾覆了。
也因此,當靖難軍迅速鎮定下來,以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無視身側飛過的火箭繼續衝灘的時候,金軍的威懾立即就沒有了意義。
阿裡臉色也是一沉,對身側幾人大聲下令:“結陣!”
二十餘名金軍甲士扔下弓箭,摘下長兵短刃,依靠著阿裡結成了一個小小的方陣,將其餘弓手護在了身後。
張白魚的小船衝得最快,自然也吸引了絕大多數金軍的注意力,箭矢如雨而下,張白魚的滕盾上插了三四隻箭矢,火焰的熱量透過盾牌烤在了他的胳膊上,將其燙的齜牙咧嘴。
不過雙方的距離終究隻有三十步而已,又是順流而下,不過片刻工夫,張白魚隻覺得腳下一頓,聽到小船底部發出與沙土的摩擦聲後,其人將滕盾扔到一旁,跳下船來,揮舞鐵鐧,一馬當先的殺了出去。
“殺賊!”
“殺金賊!”
船上的八名甲士有樣學樣,跟隨著自家將軍奮勇前衝。
所謂一人拚命,萬夫膽寒,雖然金軍都是精銳,卻在一路南征時打慣了順風仗,哪裡見過如此能戰敢戰的宋軍?雖然陣型不至於被衝垮,卻也一時間手忙腳亂,二十餘人被區區九名甲士壓著打。
金軍還沒有反應過來,一艘又一艘的小船就衝到了灘塗,其上的靖難軍與淮西軍甲士紛紛躍下,即便在黑夜中也沒有趁亂摸魚的行徑,反而悍不畏死的向金軍撲去。
此時為了點燃火箭與照亮江麵所點燃的那十餘座火堆反而成了巨大的標誌物,原本在黑夜中無法呼應,有失散風險的靖難軍與淮西軍也逐漸相互配合起來,近三百甲士對百名金軍展開了圍攻。
在這種攻勢之下,即便是精銳第一猛安也承受不住,被宋軍壓著向後退去。
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大家都是兩個膀子扛個腦袋,從來沒有誰比誰天生低下的道理。
當金軍養精蓄銳殺入兩淮的時候,指揮混亂的宋軍自然會一潰到底,可當宋軍退無可退,隻能拚死迎戰的時候,金軍也自然無可能輕鬆應對。
很快,在阿裡莫名死於亂軍之中後,這支精銳的百人隊終於支撐不住,潰散開來。
“還有多少喘氣的?”盛新喘著粗氣,拄著大斧高聲呼喊:“向我來!向我來!”
淮西軍……或者說是巢湖水軍有人稀稀拉拉呼應,盛新清點了一下數量,發現大約剩下七十多人。即便周圍有火堆照明,可他也一時間不清楚剩餘的幾十號人究竟是被追敵去了,還是直接戰死了。
大哥不說二哥,靖難軍這邊也好不了多少,張白魚大約聚攏起一百二十餘軍士後,徑直大聲說道:“盛統製,按照之前說的,我去江心洲東側撓賊軍之後,你去西側斷浮橋,可還有餘力?可需要支援?”
盛新粗重喘息幾聲方才說道:“不用了,僅是斷浮橋,我等就能去做,張統領,你的責任更重,且快些去吧。”
在火光映照中,張白魚重重點頭,徑直要引著靖難軍離去,就在這時候,其人複又聽到身後的盛新高聲大喊。
“張統製,我是個好漢,我們巢湖水軍都是好漢。是也不是?!”
雖然不明白這話頭從何而來,可為了激勵士氣,張白魚還是立即給出了回應:“那是自然,無論昨日,今日,還是來日,隻要抗金的,都是好漢!”
說罷,其人再不理會其他,帶著靖難軍向東北側而去。
而另一邊,盛新如同放下心中的一方巨石一般,重重吐了一口氣,暢快大笑了兩聲。
隨後,盛新隻留下了八名負責處決金賊和救援傷員的年輕軍士,彙聚了還有戰力的六十餘名宋軍甲士,按照事先的約定沿著江心洲西岸找到了浮橋。
浮橋大約有三步寬,兩頭由數十根木樁深深固定在岸旁,由船隻或者封閉的木箱當成底座,並用繩索和鐵鏈連接起來,上麵鋪上木板之後足以通過普通馬車。
在大河的衝擊下,浮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弧形,如同被拉滿的長弓一般,橫亙在盛新等人的麵前。
這座浮橋依然還是當日惶恐逃竄時路過的模樣,隻不過當時橋頭橋尾還有當塗本地的官員與民兵,也是他們建立了這座浮橋,讓淮南西路的潰兵得以有一線生路。
那些民夫……他們應該已經全都死了吧……
想到這裡,盛新竟然有一絲恍惚。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