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的戰略正確與否先不說。
但他的一個推斷是絕對錯不了的。
金軍攻入兩淮的隻有七萬正軍,在冷兵器時代,這個數量的兵馬根本不可能將宋國兩淮清掃一遍,無非就是占據了要道主要城池。
至於被打散的宋軍,有的投降作了偽軍,還有人占據村落市鎮充作保護者與劫掠者,也有人占山為王聚嘯山林,當然,還有必不可少的,就地開始組織抗金的英雄好漢。
總的來說,此時的淮西是一片三不管的混亂局麵,金軍雖然勢大,卻也不是能鎮壓一切的,如果讓兩淮恢複往日秩序,完顏亮不隻是需要一支強軍,更需要一套完整的行政班子。
所謂打天下難,坐天下更難,就是這個道理了。
管崇彥作為首批渡江偵查的十五人之一,其人也算是身負重任。
兩淮的局勢實在是過於混亂,以至於史書中都沒有記載這時候究竟是誰在抗金,但劉淮從巢湖水軍中得到一個消息。
合肥守將楊春在王權等所有官員都逃跑後,獨自率軍廝殺,最後力戰不敵,隻能退到巢湖自保。
而巢湖水軍雖然得到的命令是燒船撤退,但還是有一名喚作梁子初的統領官憤而離隊,在巢湖水寨中抗金的。
巢湖正好處在合肥與東關之間,緊鄰巢縣,正是三萬金軍後勤輜重通道的關鍵之處。
也因此,管崇彥與兩名喚作李繼虎與曹大車的飛虎軍騎士一起到巢湖聯絡還在抗金的義士。
三人都是出身兩淮,也因此沒有什麼方言上的障礙,畢竟是鄉黨,三名騎士在展示了武力之後,遍地亂匪倒也不敢難為他們。
管崇彥原本想要走最短路線,即沿著裕溪水北上,通過東關再去巢湖。
但打聽了一下方才知曉,此時的東關已經被金軍占據,並且嚴格控製來往行人。
東關在曆史上也是很著名的關口,作為三國時魏吳對峙前線,諸葛恪曾經在濡須水……就是現在的裕溪水兩邊,依靠七寶山與濡須山築東關與西關,並且在裕溪水上建大堤與浮橋,以對抗魏軍。
丁奉雪夜奮短兵的東興之戰,就是為了救援被魏軍圍困的東關。
千年以來,山河移轉,到了此時,裕溪水已經變得與三國時有所不同,準確的來說就是河道更加偏西,西關已經被衝刷倒塌,河道已經靠近了七寶山,裕溪水以西已經無法再通人。
東關則是東靠濡須山,西靠裕溪水,變得更加險要了。
意識到偷渡難度過大後,管崇彥乾脆轉變了方向,直接從含山縣向西,沿著褒禪山腳,複又辛苦跋涉之後,終於抵達了巢縣附近。
從含山縣至巢縣並不是什麼平坦大道,而是一片丘陵地帶,與北側的褒禪山,南側的太湖山,西側的銀屏山算在一起,都是大彆山脈的餘脈。
當然,如果不是這種大軍難以通過的地形,當年三國魏吳也不可能將此地當作交戰前線,春秋時楚國也不可能設立昭關來隔絕吳楚了。
造成的結果就是,如同靖康之變時太行山成為了河北晉地百姓的避難地一般,此地也天然成為了淮西百姓躲避兵災的場所。
在管崇彥三人驅馬走過這片丘陵的時候,不斷有已經在山中待了些時日的百姓想要跟著他們離開,希望在徹底斷糧之前能尋到一個繼續活下去的地方。
然而管崇彥畢竟是前來探查消息的,講究一個來去如風,行動便捷,根本不可能帶著這麼多百姓來往,隻能狠下心來將其驅離。
“唉。”
十一月十六日夜,巢縣縣城以東八裡的鼓山山腳,一直沉默寡言的管崇彥歎了一口氣:“你們說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安置這些百姓?”
李繼虎與曹大車麵麵相覷,良久之後各自搖頭。
幾人複又沉默半晌,李繼虎方才艱難說道:“管七哥,要我說,兩淮被金賊占據,亂成這個樣子,咱們三個人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救不下幾個人。
還不如早些探明消息,早些帶著大軍將金賊趕跑,這才是正經的救時之法。”
管崇彥望著篝火搖頭以對:“這個道理我又如何不懂呢?隻不過有惻隱之心罷了,你們說,如果都統郎君在這裡,有沒有些許辦法?”
曹大車同樣搖頭:“都統郎君也是人,在抉擇麵前也隻能舍小保大。”
管崇彥:“我不是說不該舍小保大,而是說,都統郎君總會想辦法為那些被舍棄的小找條生路,而不是如咱們這般束手無策。”
李繼虎剛要出言,卻聽到身後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立即搭弓引箭,回身指向身後:“誰?滾出來!”
曹大車套上圓盾,拿起長劍,起身向後一步,將自己隱藏在了黑暗中伺機而動。
“莫要躲藏了。”管崇彥同樣起身:“你走出來是一回事,我將你拖出來則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