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兩淮相對溫暖,在馬上奔馳時,迎麵吹來的風卻依舊刺骨。
寒風如同愛人握過雪球的纖纖玉手,順著罩袍與盔甲的縫隙伸進來,糾纏在騎士們的身體上,試圖以一種銷魂蝕骨的方式,將騎士們身上的熱量帶走。
然而辛棄疾卻是絲毫無感,倒不如說隨著東關越來越近,他身上的熱血幾乎將要沸騰起來,刺骨寒風在他感覺如同春日的楊柳細雨一般舒適。
隻要奪下東關,就可以斬斷和州三萬金軍的輜重線路,這種身在局中,卻可以影響天下大勢的感覺,讓辛棄疾欲罷不能,甚至有些沉迷其中。
作為從小就立誌抗金的山東漢兒,他等待這一日已經太久了。
男子漢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定天下大勢,為一時雄傑,哪裡能安定一隅閒居,了此殘生呢?
懷著如此心情,當辛棄疾看到東關還沒有關上的城門時,竟然一刻不停,直接單騎衝了進去。
麵對著驚愕的城門守軍與百姓,辛棄疾手持長弓,放聲呐喊:“靖難大軍已至,淮西漢兒們,隨我殺金賊啊!”
說著,辛棄疾彎弓搭箭,一箭將一名髡發武士射翻在地。
“殺金賊!”
又有數名騎士衝進了東關,揮舞刀槍,高聲呼喊起來。
其實這並不是在發動群眾來跟金軍開戰,事實上,在辛棄疾一嗓子喊出來後,原本就稀稀拉拉的街道瞬間空無一人,百姓們更是關緊門窗,以作自守。
這齊聲大呼,就是在給關城之中的內應發信號,讓他們開始動起來。
今日之戰實在是過於倉促了,所有人都是見招拆招,隨機應變。
東關中的內應跟楊春約好的時間是明日,今日也是剛剛串聯起來一部分人,此時聽到城門處喊殺聲,都是驚疑不定。
“咋辦?”喚作藍君皓的都頭低聲詢問身旁一人。
對方也是個都頭,此時聞言隻是有些無語的看向藍君皓:“你不是允文允武嗎?如何連現在的形勢都看不清了?現在是咱們能選的時候嗎?”
藍君皓臉上一紅,複又有些氣惱:“龔二川!你現在有空說風涼話,不如與我一起想個法子。呂元化那廝不是蠢人,怎麼會不防著咱們?這莫不是他做的試探?”
龔二川聽聞對方依舊如此說,也是直接歎氣。
這三人其實與巢湖中的梁子初一樣,都出身自巢湖水軍。當日巢湖水軍統製盛新畏懼之下,聽從了王權的軍令,將艦船燒毀之後率軍難逃。
巢湖水軍一路逃一路散,其中統領官呂元化抵達家鄉東關之後,收攏兵馬站住了跟腳。
原本所有人還以為呂元化是個忠義之輩,想要在東關抗擊金軍,可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金軍追來之後,呂元化與縣令張聞一起,殺掉了想要抗金的主簿、縣丞,獻城投降了。
為了樹立典型,完顏亮自然對呂元化的行為大加讚歎,不止當即任命他為漢兒軍統製官,更是依舊讓他掌管兵權,依舊駐守東關,聽從行軍謀克完顏果的命令。
因為東關是獻城投降,所以沒有遭到屠戮與劫掠。然而東關是呂元化的家鄉不假,他麾下兵馬可絕大多數不是東關本地人。
藍君皓與龔二川就是巢縣人,兩人身在東關,家鄉巢縣就在西北三十裡處卻不得歸,隻能聽聞家鄉消息一點一點傳來。
前日你的三舅上街買米時被金賊戰馬撞死了,昨日我的表妹因有幾分姿色被金賊擄走了,今日他的父親為了護住家中的口糧被吊死在街頭,無論真假對錯,這些消息都讓這些家在巢湖周邊的水軍將士心喪若死。
他們有心想要反正,但平日裡有兩個謀克的金軍駐守,他們這百多號人根本不可能是金軍的對手,更何況頂頭上司呂元化是鐵杆漢奸的同時,心腹也不少,導致藍君皓在軍中串聯起來異常困難。
尋求外力幫助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也因此,當梁子初表示要鬨事的時候,藍君皓與龔二川幾乎是立即答應了下來,並且迅速開始暗地裡拉攏人頭。
這種陰私事情最怕的就是意外,配合不好就是內外被各自擊破的下場。現在莫名提前了一天,鬼知道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他娘的不管這麼多了!”思量片刻之後,藍君皓狠狠下定了決心:“現在東關中隻剩下五十正經金賊,完顏果那廝去了巢縣,正是最好的機會,隻要摁住呂元化,大事可定!就算呂元化那王八羔子是在設局,老子也要先咬他一口,方解心頭之恨!”
龔二川同時振奮起來,直接扯下左邊袖子,在寒風中打起了赤膊:“殺金賊者,左袒!”
“殺金賊者,左袒!”
這兩人的確是懷著決死的意誌發動軍變的,然而事實證明他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