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弘山扶著胳膊,在親衛的攙扶下聽著管崇彥的勸降言語,有心想要喝罵幾句,放幾句寧死不降之類的狠話,但看到身側甲騎皆是一臉惶恐,竊竊私語,知道軍心已破,無法維持,不由得長歎一聲。
“你們……降了吧。”大弘山低聲說道:“我軍敗了,歸路已斷,若不想死,也隻有降了。”
親衛聽出了大弘山言語中的意味,焦急說道:“那將軍你呢?”
“我?”大弘山扶著斷臂,慘笑說道:“我恩主袍澤儘喪,將你們帶到這個死地,如果不死,在九泉之下如何麵對他們呢?”
說著,大弘山複又抬頭看向了城頭那麵倒掛著的武勝大旗,呆愣一下之後咬牙切齒起來:“但男子漢大丈夫,如何要學小女兒般哭哭啼啼自儘?我就算是死,也就死在陣前!”
說罷,大弘山單手拔出佩刀,喊殺了一聲,大踏步的向著靖難大軍甲士殺去。
似乎被他的勇氣所感召,十餘名步行騎士也隨之衝殺,卻被持斧甲士輕易了結。
劉淮冷冷的看著這一幕,對著遙遙回望的管崇彥點頭。
管崇彥會意:“還有五個數的時間留給你們投降,你們若還有誰繼續想當英雄好漢,我們靖難大軍奉陪到底!”
當啷。
當啷。
兵刃落地的聲音逐漸響起,伴隨著請降聲,武勝軍最後一支成建製的軍事力量束手投降。
劉淮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或者說以如今靖難大軍的實力,以逸待勞對戰四千金國正軍,出了差錯才算是意外。
“各支兵馬追擊金軍,嚴肅軍紀。”劉淮對身側的軍使說道:“告訴何大管,發動百姓民夫,打掃戰場。今日獵得戰馬許多,晚上吃肉!”
“再多派幾人,到巢縣各處宣布,此戰,金賊匹馬不得還,我軍大勝!”
幾名軍使紛紛領命而去,隻有一名出身巢縣本地的軍使呆愣片刻後,一邊撥馬離去,一邊痛哭失聲,並用怪異的腔調大聲喊出:“大勝了!大勝了!”
這引得靖難大軍老兵們紛紛側目,而那些新卒則是表現的猶如這名軍使一樣,即便不敢脫離陣列,卻依舊小聲的歡呼,小聲的哭泣。
雖然對於靖難大軍來說,這場仗隻是數次抗金大戰中的一場,但對於前身是宋軍的許多新兵們來說,這卻是在宋金開戰以來,第一次在正麵戰場上取得的勝利,如何不令人振奮?
“萬勝!”
“萬勝!”
歡呼聲逐漸變大,直至山呼海嘯。
與此同時。
在下邳城的城頭,魏勝似有所覺,看向了西南方,久久不語。
渾身血氣的王雄矣從城下走了上來,咧嘴笑道:“魏公,城內已經清掃乾淨!下邳城已下!咱們將金賊的後路截斷了!”
魏勝緩緩點頭,以目示意王雄矣走近一些。
王雄矣不明所以,隻好在城上城下幾百道目光中走了過去。
“你在側邊,讓老夫依靠一下,莫要讓人看出來。”魏勝小聲說道。
王雄矣一驚,隨即看到魏勝嘴角似乎有鮮血滲出,當即就想要伸手扶住對方,卻又想到魏勝剛剛所言,隻是緩步向前,與魏勝並肩而立。
魏勝低聲解釋:“老夫並沒有什麼大礙,隻是剛剛登城的時候,胸口被金賊用兵刃搗了一下,有些悶而已,隻不過此時眾目睽睽,老夫不能坐下歇息。”
王雄矣聽罷稍稍鬆了一口氣。
魏勝身著重甲,胸口又是甲胄最厚的地方,隻要不是被重型兵刃連續擊打,一般不會出岔子。
然而正如魏勝所言的那般,他作為忠義大軍的都統,又是大勝顯威的時候,是絕對不能露出一點軟弱姿態的,否則就是對士氣的巨大打擊。
“各部都按之前軍議時去做了嗎?”
王雄矣點頭,在越來越大的歡呼聲中低聲稟報:“都去了,隻不過倉城似乎有些龐大,張醜張大判親自帶人去清點了。”
魏勝沉默片刻,抬手捋須,並隱晦得擦了擦嘴角:“發動所有人運糧,莫要清點了,一邊運一邊清點,而且要通知邳州百姓,咱們要放糧,讓他們自取。就算運不走,也要全都分給百姓,絕對不能再讓金賊奪走。”
下邳是此時黃河與沂水的交彙之地,也因此,無論是沂水運來的糧草,還是自汴梁運來的輜重,都會彙聚在這裡,倉儲的龐大程度可想而知。
金軍後路被斷,那麼無論是身處淮南東路的大懷貞,又或者是居中調動物資的烏延蒲盧渾都不會坐視不理,接下來忠義大軍很有可能受到驚濤駭浪般的反擊。
此時的忠義大軍分為好幾部,攻打下邳的雖然也都是精銳,卻隻是其中一部,根本無法承受金軍主力的進攻。
所以,隻有先把下邳的倉城搬空,將糧草盔甲兵刃馬匹全都一掃而空,隨後暫避金軍主力鋒芒才是正理。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要在下邳堅守,也得迅速與宋國搭上線,以圖前後夾擊。
王雄矣點了點頭,耳聽城中歡呼聲越來越大:“魏公,此時大事已成,先到箭樓中稍稍歇息片刻,再論其他可好?須知萬千大事,終究不如魏公的身體重要,若魏公的身體垮了,山東義軍該如何是好?”
魏勝笑著搖了搖頭,眼見城下有許多人依舊看著他歡呼,他反而掙脫了王雄矣暗中攙扶,舉起長刀大吼出聲:“萬勝!”
“萬勝!”
“萬勝!”
歡呼聲響徹四方,竟然與巢縣的歡呼聲不分伯仲。
紹興三十一年十二月八日。
靖難大軍都統劉淮於巢縣陣斬武勝軍都統大懷貞,全殲武勝軍四個猛安。
忠義大軍都統魏勝攻克下邳,截斷了黃河—泗水通道。
至此,攻入淮南的七萬金軍被截斷了輜重道路,宋金淮南戰場的形勢終於開始發生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