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榮之死的準確消息傳到瓜洲渡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十三日了。
陸遊將最後一批淮東大軍的送上船之後,方才收到這個消息,當即就呆愣住了。
平心而論,這個消息並無意外,無論是劉錡乃至於當事人張榮都對於這個結果有著充足的心理準備。
因為想要牽製一支正兵數量高達三萬,且一直高歌猛進,實力無損的敵軍,除了狠狠打一仗,是沒有其餘任何辦法的。
牽製敵軍也不是玩一二三木頭人,我說你不要動你就真的不能動。
例子都是現成的,金軍在靖康年間繞過河北一片重鎮,直撲汴梁的時候就是如此。
雖然當時宋國在前線城池有兵馬駐守,但以宋國連遼國餘孽都不能戰勝的能耐,自然對金軍產生不了威脅,金軍行事也就自然會肆無忌憚。
同樣,徒單貞所部在從始至終都沒有感受到任何切實威脅的情況下,做出任何戰略動作也同樣是肆無忌憚的。
反正自渡淮以來,金軍麵對宋軍都是所向披靡,又為何擔心軍事冒險的風險呢?
如果徒單貞真的發現劉錡率精銳赴淮西,同樣派遣萬餘精兵追殺,同時對揚州與瓜洲渡發動進攻,張榮、賈和仲、李橫這三部將會束手無策,根本無從牽製。
想要讓徒單貞這三萬大軍產生猶疑的唯一辦法,那就是打疼他們,給他們一種淮東將要發動決戰的錯覺,讓他們在戰略動作的選擇上更加謹慎,從而為淮西的戰事爭取時間。
這就是所謂的虛張聲勢。
若想要金軍相信宋軍的這副聲勢,唯有力戰一場方才可行。
然而在友軍無法齊心的情況下,率領精銳兵馬突襲敵軍之人,雖然在一開始的時候必然會獲得一些戰果,卻也必然會在金軍反擊的時候首當其中,難以脫身。
然而即便早就有了預料,卻不耽擱陸遊在這一刻痛徹心扉,以至於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神情都有些恍惚起來。
再聯想到已經決死的劉錡,準備發動會戰的劉淮與成閔,陸遊腦中驀然出現了一個念頭。
最先死的,難道從來都是這些最勇敢最忠義之人嗎?
在寒風之中呆立半晌之後,陸遊跨上戰馬,與侍衛一起回到了瓜洲渡大營,來到了帥帳之中,向著葉義問辭行。
“葉相公,我要去淮西了。”
葉義問的雙手微微一顫,雖然有些預料,卻還是不舍:“務觀何至於此,淮東軍事還得需要你為我參讚一二,為何非得去淮西呢?”
陸遊拱手說道:“葉相公,淮東這邊已經不會再有大戰了,有諸位將軍輔佐,葉相公統籌大局是不會出岔子的,隻是需要親力親為之事,萬萬不可托付他人之手。”
軍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但關鍵就是絕對不能犯懶,要時時刻刻去用雙眼親自去看士卒吃得如何,穿得如何,能不能領到賞賜,戰馬有沒有加草料,營寨有沒有建立好。
這些問題,如果不切身實地的去看,很容易就被手下人糊弄。
宋朝許多士大夫在軍事上鬨笑話,完全是因為脫離基層太久導致的。
葉義問在親身經曆了一遭之後,終於放下了樞密相公的架子,開始事事躬親,以至於最近常常有可圈可點的舉措,已經不是完全不知兵的士大夫了。
再加上張子蓋、邵宏淵等人的協助,葉義問即便不能發動大規模反擊戰,但維持現狀還是能做到的。
然而葉義問還是不舍,從主座上站起,握住了陸遊的雙手:“賢侄,兵凶戰危啊,你是一個書生,即便去了淮西,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陸遊長歎一聲,同樣握住了葉義問的雙手,誠懇說道:“葉相公,你可知道,山東義軍南下也是有一番波折的?當時有許多山東豪傑說,大宋對山東沒有恩義,為何要為大宋拚命。
而如今,他們還是為了大宋與金賊決死了,作為鼓動他們南下之人,我有什麼麵目在淮東坐觀成敗呢?即便是勝了,百年之後,我又如何麵對在此戰捐軀的山東豪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