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戶部尚書梁球正在都亭驛中自飲自酌,而他的身側,成忠郎張真坐立不安,如同一隻猴子般坐都坐不住。
張真其實並不是金國官員,而是宋國滁州通判,在逃跑的過程中不幸被俘,在巢縣大敗之後,這廝作為投石問路的石子,帶著和議的書信來到了采石,並且層層上報,與葉義問接上了頭。
對於這種事,葉義問無法擅專,上報中樞之後,就接待了充作金國使節的梁球,並且將這些使節迎到了建康,就等明日大朝會的時候正式麵聖了。
而在這種情況下,張真的身份就有些過於尷尬了。
說他是宋臣吧,可他畢竟失節了,而且帶著金國的和議文書回來,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堅貞不屈的人物。
說他是金臣吧,他卻又的確沒有正式投降金國,隻能算是個俘虜罷了。
再加上宋國這裡也是一團亂麻,到最後沒人搭理張真,這廝也就這麼不尷不尬的與梁球住在了一起。
見到張真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梁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張大判,如何這般拘謹,就當在自己家一樣。且來飲一杯。”
張真苦笑搖頭:“梁尚書,你我是不一樣的,即便金國這般敗了一陣,也依舊是萬裡大國,你是萬裡大國的尚書,又是使節,無論如何都會有前途。
但我卻是不同了,身為一方父母,卻是棄地而逃,喪師辱國,即便國朝對士大夫有優待,卻也是前途無望。”
梁球哈哈一笑,再次拍了拍張真的肩膀:“我當是何事?到時候老夫替你吹捧一二,說你在大金帳下麵對各路將軍皆是不假辭色,再吟一兩句辭世詩,以表視死如歸,助你在士林中揚名。
就算不成,到時候也可以跟我回大金,自有你的一番前途。”
聽到前麵幾句話時,張真就已經眉開眼笑,連連點頭,自動忽略跟著梁球回金國的廢話之後,他真的開始低頭思量起辭世詩來。
梁球也不逼迫,嘖了一聲之後,方才繼續自酌自飲。
複又飲了三杯之後,突然聽到都亭驛外一陣喧嘩,並且有喝罵與慘叫聲。
張真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兩股戰戰,哆嗦的說道:“這……這是何意?”
梁球舉著酒杯,笑著說道:“張大判,你如何來問我,這裡不是宋國迎來送往外國使節的地方嗎?之前你還信誓旦旦的說,周圍有兵丁把守,不會有人叨擾嗎?”
張真吞了吞口水,隻覺得口中有些苦澀:“我聽說今日有大軍凱旋,也許有些許兵痞鬨事。”
說話間,廝打與喝罵的聲音越來越大,距離越來越近,這下子就連梁球都放下酒杯,麵色肅然。
不過梁球敢在這種時候親身為使者來宋國,必然是有些膽色的,他直接上前推開大門,望著已經推搡著守門兵丁進入院落一夥甲士,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乃大金戶部尚書梁球,你們是何人?為何來作驚擾?這就是宋國的待客之道嗎?”
甲士分裂開來,一名雄壯甲士從中緩緩走出,來到梁球的麵前,上下打量了一下,隨後回頭說道:“完顏元宜那廝是兵部尚書吧?完顏亮是不是把金國的六部尚書全都帶到巢縣了?咱們咋就捉住一個呢?”
“大郎君,現在不就有一個嗎?”有人喊道:“現在弄死他,咱們靖難大軍手裡就有兩個尚書的性命了!”
劉淮揮手打斷了麾下的胡扯,伸手扯過院落中的椅子,施施然的坐在上麵,揚了揚下巴:“說說來曆吧。誰派你來的?總不能是完顏雍那廝吧。”
梁球帶來的十餘名金軍親衛此時也從側邊耳房中衝了出來,他們卻不敢直接衝向這些殺氣騰騰的甲士,而是站在台階之下,將梁球護在了身後。
梁球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結結實實打量了劉淮好幾遍,方才說道:“你就是那飛虎郎君?”
劉淮摸著下巴說道:“你這廝也聽過我的名號?”
梁球臉頰抽動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說道:“巢縣大戰之前,有關山東飛虎郎君的所有文書,就是由我整理,並且呈稟陛下的,如何會不知道?
更何況,就算之前不曉得,在巢縣大戰之後,劉飛虎、辛青兕等人的大名也得天下傳唱了,如何會不曉得?”
“五郎,誇你呢!”劉淮笑嗬嗬的回頭對辛棄疾喊了一聲,轉過頭來時卻已經滿是冷笑:“梁尚書,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誰派你來的?難道你要拿徒單貞糊弄我?”
見梁球不語,劉淮說道:“四郎。”
張白魚刷的一下張弓搭箭,將箭矢直指梁球的頭顱,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你這廝剛剛沒說我張白魚的名字,我還是有些生氣的。”
“給你三個數。”劉淮伸出三個手指:“三……”
“劉大郎!住手!”
“莫要放肆!”
門外突然傳來了幾聲呼喊,劉淮回頭,卻見虞允文、成閔、李顯忠三人終於趕了過來,並且皆有氣急敗壞之態。
劉淮收回了三根手指,張白魚見狀,直接鬆開了弓弦,箭矢擦著梁球的頭皮,射穿了襆頭,嘟的一聲釘在了房門之上。
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梁球臉色蒼白,差點就跌坐在地上。
“大郎君,我還以為你已經屈指完畢了。”
麵對張白魚蒼白的解釋,劉淮隻是笑嗬嗬的說道:“毛毛躁躁,來日如何當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