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這一夜裡,將要展示相公手段的也不隻是虞允文。
梁球懷著一肚子氣回到了自家屋舍,重重關上房門之後,連敷衍張真的心思都沒有,直接將其趕了出去。
待到屋舍中隻有梁球一人的時候,他方才端著酒杯,嗤笑出聲。
來之前可沒有想過能見到這一番大戲,簡直是開眼了。
又飲了三杯,聽到屋外嘈雜漸漸消失之後,梁球方才上床高臥,沉沉睡去。
他倒是不怕有人會趁著夜色來殺他,因為虞允文明顯已經攔住了劉淮,隻要劉淮不動手,他在這百餘靖難軍甲士環繞中才是最安全的。
然而剛剛到了子時,梁球就覺得呼吸不暢,被一隻大手扼住了脖頸,剛要呼救,一個麻團就塞進了嘴裡,一時間連嗚嗚聲都發出去來。
來人似乎並不想作遮掩,隻是把住了他的雙手雙腳,連麻袋都不給套,三個人就直接將梁球扛在了肩上,到了隔壁的屋舍。
梁球剛剛反應過來,就被扔到了一張椅子上,而坐在他對麵的,不是劉淮還有何人?
梁球瞬間服氣。
你可真是鍥而不舍啊!
麵對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人,梁球也是有些害怕,他直接摳出口中麻團,也不大喊大叫,對著劉淮誠懇說道:“飛虎郎君,你想要問什麼,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劉淮見梁球屈服得如此之快,也是開門見山:“不是我問你,而是他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說著,李通從燭火的陰影處走了出來,對梁球笑著說道:“梁尚書,還認得我嗎?”
梁球大驚失色,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張口結舌的說道:“李……李相公……你你你……你如何會在此處?!”
李通揮手讓梁球坐下,似笑非笑的說道:“我已暗中投了大郎君,梁尚書若是想要立功,可以明日在宋國大朝會上揭露出來,屆時功勞可是不小。”
梁球聞言卻是直接大禮相拜,給劉淮與李通各自磕了三個響頭方才伏地說道:“還請大郎君、李相公救我一救,我願鞍前馬後,以臣子之禮侍奉大郎君。”
李通想要捋一下胡須,然而伸手摸到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之後方才反應了過來,隨後乾笑兩聲:“你得把所有事情說個明白,否則想要救你,也無從著手啊!”
李通從來不擔心在梁球身前露了行藏會有什麼後果。
原因很簡單,因為梁球這個使節的身份肯定有問題。
李通作為金國的宰執,誰有可能是使節難道還看不出來嗎?而且當日亂成那副德行,哪有工夫安排使節?他一直跟在完顏亮身邊,也沒見有使節出發啊?!
除此之外,梁球還有個重要特質,那就是他同樣是完顏亮的心腹。
完顏亮現在已經吹燈拔蠟了,金國所立的新君難道不會拿前朝故舊開刀?
遼陽的高存福與李彥隆死得不明不白,那時候完顏亮都還沒有戰敗呢!
當然,皇位的有力競爭者完顏雍本身有仁德之名。
事實上在真正曆史上,梁球投靠過去之後依舊當他的戶部尚書,沒有任何清算,甚至在擺了完顏雍親舅舅李石一道之後,完顏雍對他也隻是罷官了事。
但梁球又不是能掐會算的半仙,如何敢拿身家性命去在金國這種惡劣的政治環境中賭一把?
金國每次政局動蕩,都會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姓完顏的親王都要死一大批,梁球一個戶部尚書如同草芥,說砍就砍了。
這樣的人,絕對會給自己留條後路,不會出賣李通,這也是李通敢於出現在此處的原因。
在梁球竹筒倒豆子般的言語中,劉淮與李通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梁球同樣是跟隨在完顏亮身側,參與巢縣之戰的一名金國大員,隻不過他在完顏奔睹棄營而逃時,就已經與大部隊失散。
在收攏一些兵馬之後,梁球不敢多待,直接向外突圍。
風雪與夜色的掩護之中,一行人竟然渾水摸魚的逃出了巢縣的修羅戰場,並且在救了符寶郎張印之後,一路向著含山縣逃去。
然而符寶郎張印本來就受了傷,在路上就直接死了,梁球一行人隻能帶著中樞的各類印璽,連夜奔逃。
他們馬匹不少,但沒有本地向導,直接就在夜間迷了路,玩命狂奔一天一夜後,到了第二天中午,看到那座熟悉的城池之後才發現。
我草,又他媽回長江邊上的和州了。
到了此時,這二百餘金軍皆是人困馬乏,難以行動,更加艱難的是,現在是真的深處敵後,歸途都被宋國一方的兵馬堵住了。
而且大戰打到這種程度,亂兵四起,要是被識貨的捉住還好,若是有哪個都頭之類的底層軍官,隻認人頭,不認其他,那死得可就太憋屈了。
關鍵時刻,梁球急中生智,找來白紙刷刷刷的寫下了幾個字,用符寶郎留下的玉璽上印,自稱身受皇命的使節,來與宋國議和。
然後梁球將這封文書塞給稀裡糊塗跟著一起跑的張真,讓他去到投石問路。
而宋國一方見到如此國書,雖然將信將疑,卻也不敢擅專,層層上報之後,還真的將梁球當作了金國使節迎了過來。
這就是梁球奇妙大冒險的全過程了。
和議內容?沒有!
受誰指派?不知道!
是何目的?隨機應變!
梁球所做的一切,包括冒充使節,都是為了求生罷了。
但其實以如今的金國混亂混亂程度,當著完顏亮的麵,梁球也敢說是汴梁留守朝廷所指派。
宋國不信就求證去吧,耗費時間是一方麵,到時候能不能在汴梁找到說話管事的都兩說。
張浩、敬嗣暉他們帶著一個娃娃太子,如果能鎮壓下局勢,那才叫咄咄怪事!
而李通聽罷,急促說道:“印璽都在哪裡?你還隨身帶著呢嗎?”
梁球搖頭:“符寶郎所帶的印璽太多,隨身攜帶實在是太明顯。我也隻是帶著國璽,將其餘印信都埋在和州那裡。”
“大郎君。”李通連忙看向了劉淮。
這倒不是貪圖印璽那點金玉,而是因為在此等混亂局麵上,蓋著印章的文書是真的能渾水摸魚,做出一些事情來的。
劉淮聞言隻是點頭,對梁球揚了揚下巴:“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