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亮登上艦船,換上衣服,很快就渡過了長江。
大江北岸有接應的兵馬,都是何家莊出身,屬於何伯求的心腹,他們得了叮囑,帶著完顏亮一路向北,飛速奔馳,一路上無驚無險。
而那五艘金軍樣式的艦船在第二日早晨再次在建康城下耀武揚威一番之後,做出順流而下入海的架勢,隨後則是在一個野渡口換上東平軍的軍旗與艦首,由張白魚親自率領,在運河現身。
到了第二日午後,趙密失手,金國貴人儘失的消息已經在建康周邊傳開之時,在周圍鎮子裡觀望一夜的湯思退見到建康並沒有什麼大戰,終於鼓起了勇氣,回到了建康坐鎮指揮,並且迅速將這個要命的消息通過官麵的手段向四麵八方傳去。
這個時間已經太晚了。
湯思退臨陣逃脫的惡果此時展露無遺。
如同宋國囤積重兵的鎮江府,其實在夜間就收到了模模糊糊的消息,但是沒有湯思退這名建康留守的具體軍令,無論張子蓋還是劉寶,都可不能發動兵馬在江南大肆搜捕。
這不是一個軍事問題,而是一個十分嚴肅的政治問題。
此時接到消息,各地宋軍騎兵出動,毛都捉不到了。
其次有所行動的則是駐紮在江陰,扼守長江口的李寶。
他立即發動水軍,沿著大江向上遊搜尋,卻一無所獲。
到了第三日,身處兩淮最北端的靖難大軍與東平軍也被發動起來,在淮河上設立關卡,以阻攔完顏亮。
而也是到了第三日,也就是四月十三日子時,消息終於傳遞到了趙構手中。
官家震怒。
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還是在江南飛的,這還得了?
生持敵酋問罪於前,這可是大宋開國以來都沒有取得的大功,現在讓他趙構得了,卻還沒有祭拜太廟就沒了,如何不讓他惱怒異常?
而且完顏亮也是與金國談判的重要籌碼,不管是殺還是放都能從金國那裡撈來一筆政治上的好處,現在全成了空談。
“正甫,趙密這廝當真是廢物中的廢物!”臨安趙構的寢宮之中已經是狼藉一片,趙構身著貼身小衣,舉著一封文書,雙手不斷的顫抖著:“朕就讓他做這麼一件事!這麼一件小事!在江南將那金主安安生生的送到臨安來,就這點事情,他竟然也辦不好嗎?!欺天了!”
楊沂中頂盔摜甲,單膝跪倒在地:“官家,現在關鍵是要找到趙密那廝,還有田卓那些人。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的,金賊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如何那麼輕易的過了兩淮防線?”
趙構眼角抽搐了一下:“正甫,你是說,是那劉大郎?”
楊沂中思量了片刻,搖頭以對:“臣倒是覺得,若真的是劉大郎做此等事,他肯定要找借口回到軍中的,不會毫無防備的跟隨禦駕來到臨安。”
趙構同樣思索片刻,方才點頭:“確實是這個道理,可既然不是他……那就是……”
楊沂中卻十分失禮的打斷了趙構的言語:“官家,此時咱們萬萬不可自亂陣腳,胡亂猜忌,待臣將皇城司探查的情報彙總,並且擒拿趙密等人之後,再與官家稟報。”
趙構喘著粗氣說道:“既然如此,張去為!”
一名內官閃身而出,跪倒在地:“喏!”
“你去跟著正甫,與你們二人便宜行事之權。”趙構此時已經怒急,管不得什麼太監不得乾政的舊事了。
“喏!”
兩人一齊應諾,並且立即來到了皇城司的衙門。
探騎與軍使四出,整個江南的密探都被發動起來,信鴿不斷往來,很快就有信息不斷的傳到楊沂中手中。
“報!靖難大軍劉都統整日在驛站中打熬筋骨,與他的親衛磨煉武藝,自到臨安之後,除了虞相公,無人過去拜訪。”
“報!李寶李總管傳訊,並沒有在大江下遊找到金軍艦船。”
“報!張廣張總管最近十幾日的報捷文書都已經彙總起來,斬首許多,卻沒有提任何敗績。”
“報!葉義問葉相公在前幾日有奏疏,建康水軍似乎在大江上戰敗過一場,這是原文書,已經被陳相公批閱過。”
“報!襲擊建康的金賊水軍隻有三艘艦船,湯思退湯留守棄城而逃,第二日午後才回城。”
“報!金賊水軍在大江上出現之時,靖難大軍與東平軍皆是主動求戰,卻被陳相公所阻。”
“報!淮北諸軍皆是一無所獲!”
“報!趙密以下,步軍司十二名將官已經被捉拿,此時正在送往臨安!”
張去為知道自己也就起到個監視的作用,所以從頭到尾都沒有摻和,隻是帶著一雙眼睛與一雙耳朵。
然而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到了最後甚至直接拉住了楊沂中,低聲說道:“郡王,就這般吧,勿要再查下去了,否則官家哪裡也為難。”
楊沂中沉默片刻之後方才正色說道:“大押班,如今官家的命令是徹查,同時也是密查,出得咱們之後,入得官家之耳。其餘人皆是一無所知。到時候官家聖心獨裁便是,何有為難一說?”
見張去為依舊踟躕,楊沂中繼續勸道:“若是依大押班所說,咱們為誰遮掩呢?到時候又是誰來感念咱們的恩情呢?咱們二人,又承得起這種恩情嗎?”
張去為額頭瞬間冒出冷汗,連忙大禮相拜:“若不是郡王,險些犯了大錯。”
牽扯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不僅僅是主戰派、主和派,就連相對中立的主守派也被攪了進來,想要遮掩哪一方都需要冒天大的風險,而且無論是湯思退又或者是陳康伯,都不會承二人的情。
所謂恩出於上,寬恕是趙構的權力,你倆一個幸臣,一個閹人,想要對相公這個等級的官員施恩,想要乾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張去為暗中的祈禱起了作用,接下來都是一些瑣碎的消息,到了四月十三日傍晚,趙密被押送到了臨安,隨即就被帶到了趙構的麵前。
再次之前,趙構先是看了一遍楊沂中彙總而來的消息,越看越是皺眉:“正甫,也就是說,這似乎是陳康伯與湯思退合謀了?”
楊沂中先是看了看身側已經汗流浹背的張去為,隨後拱手說道:“臣愚鈍,實在不知。”
趙構笑著搖頭:“你不是愚鈍,你是太聰明了。”
這些雜七雜八的信息串聯起來之後,勾勒出了這麼一副圖像。
有一支金國精銳兵馬,不知道什麼時候抵達了兩淮,並且與金國在兩淮的潰兵殘部聯絡在了一起。
在這個期間,主戰派的許多人,從葉義問到靖難大軍一直在做提醒,甚至主動請戰,想要禦敵,但都被宰執陳康伯壓了下去。
然後,這支金軍精銳突然摸對了時間,猶如淩厲的刺客一般,十分準確的抓住了押韻完顏亮的當口,果斷發動了突襲。
與此同時,趙密莫名其妙的分兵,讓大股兵馬充作疑兵,他則隻率領小股兵馬,加上一些衙役弓手押著完顏亮上路。
而湯思退則是被三艘金國艦船嚇得棄城而逃,放棄了坐鎮建康城的重任。
事情理到這裡已經很明顯了。
陳康伯與湯思退想要乾什麼?
他們又是為什麼要放走完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