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酒這種事情高寧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處理起來簡直得心應手,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居然會那麼疲憊,可能是上了年紀吧,他靠坐在回廊旁的椅子上,望著冥翼離開的方向,心裡想到。
他認識冥翼快十年了,這人十年如一日的愛喝酒,回回來這討酒喝,偏偏沒見他醉過。
這人記恩不記仇,對朋友好到沒有話說。
他們相識於一場誤會。
冥翼是朝廷的重犯,各方勢力追捕的對象,具體原因密不透風,除了賞金極高外,朝廷沒有其他解釋。
為錢奔命的人數不勝數,高寧就是其中之一:他負責找人,為官府帶路——隻要帶個路,他就有十五萬兩黃金,足夠這輩子花的那種!而找人對他來說並不困難,冥翼每天都會來低語樓取酒,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衙門。
然而,死的是官府那群人。
他真的......太強了。
那時候他在屋頂上笑得像個孩子,滿世界都是他的聲音,歸來的倦鳥撲扇著翅膀,在空中久久徘徊,夕陽鍍在他的身上,白色衣袍泛著粉,裹上一層金邊。
而高寧的第一反應,逃!
其實沒用,冥翼的速度比他快,他拍了拍他的肩,沒有殺他,反而大笑著說:“多謝啊,兄弟!”
後來高寧才知道,那些人在追捕冥翼,同時冥翼也在刺殺他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己的做法可以說是引蛇出洞,給了冥翼一網打儘的機會。
他見識過冥翼的狂傲,有幾分理解朝廷的追捕:那人連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裡,更彆提敬畏之心了,日子過得隨心隨性,完全不按規矩來,這樣的人,怎能放心逍遙在外?
但是,有些時候他又羨慕冥翼,這樣的自由,對於他們這種被老鴇控製的妖靈來說,可望而不可及,冥翼把他當朋友,曾天真的問過他:“既然渴望自由,要不......把這裡炸了?救出姑娘們,一起逃出生天?”
他問得隨意,可高寧知道他是認真的,莫說燒一座樓,便是不夜城他也燒得——絆住腳步的,何止山盟海誓之類的約定,有情感,有牽念,有妄想,有無奈,豈是一把火說燒就燒的?
所以,他沒有答應。
這麼些年,冥翼還是幫了他很多,分出錢財救濟遇難的花靈,甚至或硬打或要挾,帶出很多同類,放他們自由。
也不是同類,他人體妖魂,既不是人,也並非妖,夾在兩族之間,受世人摒棄。
想要在這個世間活下去,血雨腥風必不可少,高寧見過他殺人的樣子,鮮活的生命成了任務,刀起刀落,毫不遲疑,“熱情”和“冷漠”是一對完全相反的詞,卻在同一個人的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
能讓他牽掛著的,估計就隻有那一段被遺忘的記憶了吧,明明......他本可以不用再回來的......
想到這裡,高寧一陣心悸,掌心沁出汗液,拿出符咒想要聯係冥翼,但最終又顫顫的放下手。
前院有人在喚他,他眯了眯渾濁的眼睛,最後看了一眼天邊的晚霞,轉身沒入人群,繼續他平靜枯燥的生活。
冥翼作為朝廷出逃在外的要犯,一年之中要麵對的場麵數不勝數,被圍捕這種事情更是家常便飯,但是這次的陣仗未免也太壯觀了點。
刑部,兵部,大理寺都來齊了,六大世家甚至來了一半。
為首的那人年紀很輕,十**歲左右,黑色的皮靴,黑色的魚服,袖口束得緊緊的,交織著金線暗紋,寶劍掛在身側,玄青的劍鞘鏤了些雲紋鍍金作為裝飾,大氅被夜風吹起,也是黑色的,除了一張臉天生的白而外,全身上下黑占八分,金占兩分。
這著實像紈絝子弟耍帥的表現。
畢竟換下這身衣服,再把他這種冷傲矜持的樣子收一收,活脫脫就是一個“小白臉”。
係在腰間的金牌安靜下垂,任誰都能看清上麵的“督察”二字。
不夜城督察。
這督察是什麼概念呢?那就要從三吳提到過的長安四景開始說起了。
世人皆道長安有四景:一曰雲想衣裳,二曰青城山下,三曰月枕星河,四曰朱門辭鏡。
其中,這雲想衣裳指的就是不夜城,以玉為街,金為漆,血為飾,命作紙著稱,這裡麵最為混亂,死人也是最多的。
這樣一個群魔亂舞的地方,是要有人來管束的,然而這個管束的人並不好當,甚至異常危險,因為特彆得罪人,搞不好哪天就直接去見閻王了,還不知道是誰殺的。
然而這位“小白臉”,硬生生在督察這個位置上呆了七年,風雨不動,鎮守著不夜城表麵的和平。
這裡烏泱泱百來號人,能讓冥翼放在心上的隻有那麼兩位,“小白臉”以及......那躲在人群中的高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