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那麼大還真沒有見到過像冥翼這樣自戀的人。
林依選擇性的忽略他,等到把寫好的宣紙收拾好的時候已經黃昏了,在那些神神鬼鬼的傳說中,黃昏是陰門大開的時間,因為諧音“還魂”。
她係上了白色麻帶,頭發紮得整整齊齊,安靜的站在老樹下。
這是一場完整的祭禮。
每一回疊手,每一次躬身,每一處細節都做得一絲不苟,帶著最大的思念與敬意,為已故的親人祈福。
宣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在老樹前燒成灰,一些卷上梢頭,飛入天際,一些在地上翻騰兩下,不再動了。
彆人燒的是紙錢,而她隻燒自己寫給父母的平安信。
她記得那年自己十九歲,正讀著大二。
她接到父親的電話,得知他們這次的任務圓滿完成,剛好可以趕回來和她一起過個中秋,母親說:“十八歲成年禮那天我們沒有趕來,這次一起補上。”
那時候的她就已經“生人勿近”了,情緒很少外露,接到那個電話後,竟久違的鬆一口氣,笑了,還時不時轉到大門口,希望看見高跟鞋和黃綠軍衣,月也是這般明朗的。
她確實等來了黃綠軍衣,但那人不是她的父親,皮質軍靴踩在鵝卵石上,月光勾勒出冷酷的線條,他有鬆柏一般的凜冽氣質,瘦長的手指間夾著一張單子。
那天是2027年八月十五日,夜晚十點整,她收到了父母的死亡通知書,從此以後,中秋的月,再也沒有圓過。
當時她情緒激動,爺爺沒有辦法隻好打暈她,昏迷之前那個年輕的軍人就站在旁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非常難過,血味從大衣中溢出來,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種種回憶並不清晰,明明沒過多久,卻恍然如夢。
明月掛枝頭,枯木不逢春。
沒有人知道人死後會歸於何處,但她依然堅信,這樣莊重的祭拜是為了紀念,隻要有人還記得他們,他們就永遠存在著,在世間的某一處,默默的護著她。
“幫我加一炷香,謝了。”冥翼斜坐在那幾個箱子上,目光落在窗外某一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另一條白麻躺在小木桌上,觸手可及。
高寧頭七的那天,冥翼燒得不省人事,以至於什麼都沒有做,他似乎在迷迷糊糊中說了些什麼,所以那個人一直記著,幫他留了這麼個東西,稍稍彌補了一點遺憾。
很久很久以後有人問過他,在那種情況下,為什麼會第一時間躲在乞丐小院內,把命交給隻有一麵之交的姑娘身上?畢竟在不夜城,他的朋友可不在少數。
冥翼想了一陣,答非所問:“她心軟。”
想殺她的狸貓也好,來曆不明的冥翼也罷,亦或是話癆三吳,哪怕隻是個陌生人,她都不忍看見對方痛苦難受,尤其把生死看得比天大,在這命為草賤的不夜城實在是特彆——還能活著。
他並不讚成這種性格,在這個世界,太過善良本身就是錯的。
他又破天荒的覺得自己不要臉,仗著人家的善良混吃混喝混藥混掩護,一副大爺模樣,簡直欺負人家小丫頭......
當然,一向“豁達”的冥翼對這種念頭想想就過,轉個背就忘,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繼續在林依麵前耍無賴。
林依聽見他的要求後,動作頓了頓,什麼也沒有問,垂著眸子拿起一炷香。
三吳送來的不是什麼好酒,不過勉強入口,冥翼係上林依留著的白麻,灌了大半,仰頭低聲笑著,這時候如果仔細看他,會發現他眼底已經紅了一圈,水汽凝結成淚珠,落在酒裡蕩起一層漣漪,又被他和著喝了下去。
這是他十幾年來頭一次哭,不過似乎並沒有人看見,也算是保全了他金貴的麵子。
窗外,那輪月亮明晃晃的掛在墨藍色的天空中,月輝灑下,勾勒出老樹的黑色剪影,樹下火光搖曳,香煙嫋嫋,微風拂過,卷起片片思念,恰似故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