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而你已經變成一個糟老頭子了。”昂熱說:“上次來日本也沒好好打個招呼。”
“有什麼打招呼的必要呢?把動靜弄得這麼大,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來日本了,還點名讓我去接,是為了給我施壓嗎?”
“讓你來接是因為我們是朋友。”昂熱慢悠悠的喝著清酒,姿態放鬆,仿佛這真的隻是一場故友之間的重逢。
“真可笑!當年我跟你是打到你死我活的敵人,不是說太久不見宿敵就會變成老朋友的。”上杉越哼哼:“更何況你這個老混蛋上次來日本還欺負我女兒,我都沒找你算賬。”
“拜托你搞清楚,如果不是我在危險的時候把你女兒接出東京,她也走不到今天這步,你更沒機會跟她相認,你難道不應該感謝我麼。”
熱騰騰的湯麵被老板端了上來,上杉越笑著與他又閒聊了兩句,老板這才走回後廚裡,繼續拿報紙蓋在臉上打瞌睡,聽自己的老朋友和他的朋友用自己聽不懂的中文聊天。
“是我對不起稚女,三個孩子裡就她吃的苦最多。”上杉越歎了口氣,目光變得深遠悠長:“我差點就又要悔恨終生了。”
“我這輩子總是在做錯事,活了大半輩子一事無成,沒見到父親最後一麵,母親臨終前都在詛咒我,最後連自己的孩子都沒保護好……”
他將手中的清酒一飲而儘,聲音苦澀:“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就是個失敗的人啊。”
“也沒有特彆失敗吧。”昂熱替他將酒滿上,熱騰騰的湯麵蒸騰出來的霧氣模糊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至少你有個很出色的女兒。”
“徹底將蛇岐八家整合,擺脫其他混血種組織的桎梏,斬斷白王之血的詛咒,你當初都沒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
“稚女確實很棒,比我強太多了。”上杉越笑了笑,提起自己的孩子時,這位黑道至尊和一位普通的父親沒什麼兩樣,渾濁的眼裡滿是自豪。
“所以,我們優秀的女孩現在這是想做什麼呢?”昂熱淡淡開口:“你知道我這次來日本的目的吧,不準備解釋一下?”
“有解釋的必要嗎?我說了啊,我們一開始就是死敵,誰會跟自己的敵人解釋?”
上杉越聳了聳肩:“我也不管你來日本乾什麼,但如果你要跟我的孩子們作對,甚至是傷害我的孩子們,那我就殺了你。”
他說的是那樣的輕描淡寫又理所當然,就好像在說麵很燙,所以慢點吃,昂熱看著他,可他卻隻是專心吃麵,仿佛根本察覺不到昂熱的目光。
廚房裡小火燒著骨湯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知何時睡著的老板打起了細細的鼾聲,雨打在窗外“劈裡啪啦”,整個世界安靜極了,靜得隻剩下這些細碎的聲音。
氣氛不知何時變了,從一開始的和諧變得劍拔弩張,沒有人說話,他們專心吃著麵前的麵,好像那碗廉價的湯麵是什麼世所罕見的珍饈佳肴。
最終,還是昂熱打破了這古怪的氛圍。
他將最後一口麵吃完,慢悠悠的吹著還在冒著熱氣的麵湯,語氣裡聽不出什麼情緒:“你們正在做很危險的事情,我從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們是白王血脈,但我從不深究。”
“因為我知道你們從事的雖然是黑道生意,但你們仍是秩序的守護者,而不是破壞者,你的女兒也很優秀,我曾經願意幫她,一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二是覺得她不該被這些惡心的人和事困住。”
“她是雄鷹,是猛虎,本不該被困在牢籠裡,所以我願意拉她一把。”
“但這不代表,我會縱容你們,你們已經觸碰到了我的底線,如果找不到妥善的解決方法,我就隻有繼續做完本該在六十年前做的事情……毀掉蛇岐八家。”
他說著,聳了聳肩:“你知道我做得出來。”
“你當然做得出來,你是暴君嘛。”上杉越無聲的笑了笑,他放下碗筷,將現金壓到桌上,站起了身。
“很早之前我就覺得,你比我像黑道多了。”
昂熱也笑了笑,同樣站起,兩人沒有驚動睡熟的老板,掀開布簾走了出去,雨還在下,可他們卻毫不在意,就那樣行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
上杉越抬頭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輕聲說:“如果是以前,你跑來跟我說想要毀掉蛇岐八家,我一定舉雙手雙腳讚成,還會為你出謀劃策也說不定。”
昂熱直直的看著他,“那現在呢?”
“現在?當然是不允許嘍,我現在可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啊。”
“一定要走到這一步嗎?”昂熱的聲音也輕了下去,夾雜在雨聲裡,像是歎息:“你的女兒走上了歧路,那條路的儘頭就是死亡,你們想要複活的不是神,是魔鬼。”
“即使是這樣,你也要幫她嗎?”
“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上杉越臉上多了幾分無奈:“自古以來,我們的血脈就是詛咒,我本以為詛咒到了我這裡就要斷絕,沒想到我還有孩子。”
“稚女就是被詛咒選中的人,我已經看不清她的未來了,更不知道現在的路是對是錯,但沒辦法,我對不起她,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欠她的。”
老人看著昂熱,神色平靜,語氣卻冷硬如鋼鐵:“所以即使這條路通往黃泉,我也會陪她走到底。”
昂熱沉默了很久,然後無奈的笑了:“所以這是,談崩了啊……”
幾乎就在他話音未落的那眨眼間,整個世界忽然慢了下來,老人的身形如同鬼魅般離開了原地,上杉越幾乎是下意識的後退,同時從和服袖中抽出了一把袖劍橫向格擋。
瞬間,火花四射。
昂熱手握著折刀刺在了袖劍上,挑眉:“反應不慢嘛,但就這樣,可攔不住我啊。”
“我當然知道攔不住你,六十年前你已經打敗過我一次了。”
“那你還獨自來見我,是來送死的嗎?”
“是啊。”出乎意料的,上杉越居然承認了:“反正我是個快要死的人了,死前拖著你這個該死的家夥一起下地獄不也挺好的嗎?”
他說著,手腕一個用力,狠狠的格開了昂熱的折刀,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睛裡彌漫起燦爛的金。
巨大的黑日在他身後緩緩顯現,恐怖的領域瞬間蔓延。
昂熱卻沒有被這一幕嚇到,他隻是皺著眉看著上杉越,問:“什麼意思?”
“老混賬,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的器官已經衰竭完了,我太老了,是個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家夥了。”
上杉越笑了笑,輕描淡寫的就像是在說彆人的事情:“而我知道你是個怎樣的瘋子,為了報仇,你什麼都做得出來,你這次來日本,就沒想著善罷甘休。”
烏雲彙聚,巨大的黑日緩緩旋轉起來,整片空間的元素都開始紊亂了,而老人站在那巨大的領域當中,神情肅穆,宛如老僧參佛。
“所以啊,跟我一起去死吧,反正我們這些老東西早就該死了,就彆給年輕人添堵了。”
“六十年前那次我輸給了你,但這一次……”
他看著昂熱緊緊皺起的眉眼,一字一頓:“你休想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