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啊。”
昂熱歎了口氣,狂風吹起他花白的頭發:“但好像又並不意外,可你這個老混蛋,怎麼就快死了呢。”
“每個人都會死的,皇也一樣。我終究是個沒什麼誌向的人,做錯了很多事,害死了很多人,連媽媽都憎恨我。”
“但過去的60年裡,我根本沒想過要去贖罪,隻是蒼蠅苟且的生活,去教堂裡做義工就希望神能原諒我,可是神也不會原諒懦夫的啊。”
“大概就是因為我有太多罪惡,而我又快死無法贖罪,所以報應到了我的孩子身上,稚女身上的詛咒是從我這裡傳過去的,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她也不用過得這麼辛苦。”
“所以,這就是你贖罪的方式?”昂熱問:“也不管她做的是對是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其實是在害她?”
“你們要做的事情太瘋狂了,你們是要親手放出魔鬼。”
“也許吧,在我看來,聖骸既是聖物又是邪物,傳說它可以補完混血種的不足,令白王血裔進化為純血龍族,但蘇醒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鬼才知道。也許進化的代價就是靈魂被白王吃掉,最後貢獻了軀殼供她複活。”
上杉越說著抬起頭,他站在巨大的黑日正中央,仿佛站在流雲火焰中的佛像,極端沉靜:“但那又怎麼樣呢,我相信她。”
“孰是孰非我已經不想再管,我隻知道是我欠她的,哪怕她想親手放出魔鬼我也願意替她衝鋒陷陣,我快死啦,我能做的事情很少了,能多償還一點就是一點,昂熱你能懂那種感覺嗎?”
“明白了。”昂熱點了點頭,手中折刀翻轉,眼裡燃起火燭般的顏色。
下一秒,安靜站立的昂熱忽然憑空消失了,而就在他消失的那一瞬間,上杉越手中袖劍揮舞,巨大的黑日旋轉起來,以驚人的速度吞噬空氣,掀起猛烈的飆風。
一瞬間,整條街道附近的風向都被上杉越改變,零散雜碎的物品和建築物的碎片都被狂風卷起,去向那黑色的日輪。
在一切風暴的中心,老人念誦著古老的證言,他的身軀並不算很魁梧,但此刻看起來就像是一位皇帝端坐在高處,俯視屈膝在地的臣子們,目光平靜如水,但是水中藏著赫赫風雷。
他看著麵前空無一人的街道,毫不猶豫的揮刀向後,劇烈的金屬碰撞聲響起,一瞬間火花四射!
可他甚至沒有看見人影,隻能看見飛濺的火花,就好像時間儘頭憑空出現了一刀,然後又飛速消失。
但上杉越知道,這是時間零的效果,不是昂熱變快了,而是時間在他眼裡變慢了,當一切都被按下了暫緩鍵,再無懈可擊的攻勢都能被找出無數破綻。
而他本就說不上無懈可擊。
黑日雖然強悍,卻存在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的後背,而這個缺陷在昂熱麵前,將被無限放大。
甚至可以說時間零天克黑日,所以六十年前他會被一把竹劍抽的毫無還手之力。
但這次不會了。
身後有淩厲的勁風襲來,但上杉越沒有回頭,反而緩緩垂下了手,就像是等待死刑的囚犯,眼裡滿是釋然。
他一開始就沒想著贏,他隻是快死了,所以來拉個墊背的。
就像他所說,昂熱不會輸,但也彆想贏。
最強的黑日隻在操作者死的那一刻,失控的黑色日輪會坍塌成一個強大的立場,把一切都牽引過去,領域內所有生命將無一幸存。
六十年前他會輸是因為他不想死,而現在他不會輸是因為他就是來求死的,回想起來這些年真是過的荒唐,他畏懼那被詛咒的命運,所以逃了,於是這些詛咒就纏上了他的孩子。
也許他早就該死了,或許說根本就不該出生,他是一切悲劇的源頭,如果沒有他,也許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如果他不存在,他的棋聖父親就不會臨終咽氣前還想著自己沒見上孩子最後一麵;
如果他不存在,他的母親就會一直當善良的修女,而不是在異國他鄉死不瞑目;
如果他不存在,他的孩子們就不會從出生起就被算計,被逼到絕境變成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那些人都不該死的,該死的是他啊。
上杉越緩緩閉上了眼睛,他並不難過,甚至如釋重負。
身後似乎傳來了很輕的歎息聲,本該刺向後心的一刀變轉方向,反而刺向了老人的肩膀,昂熱眼裡滿是複雜。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懦弱啊。”
懦弱的一直在逃,最後甚至寧願去死也不願意活著麵對。
可是昂熱還不想死,或者說不甘心死,他還有太多的事情沒做,他還沒有為他的朋友們報仇,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如果連他都死了,就沒有人記得那些人了。
他也不想跟這個懦弱的人同歸於儘,如果有一天他會死,那一定是死在與龍族的戰鬥中,當他流儘最後一滴血,揮出最後一刀,直到耗儘最後一絲力氣,直到再也動不了。
而不是這樣,和個懦夫同歸於儘。
但就在他準備一刀讓上杉越失去戰鬥力之時,恐怖的勁風襲過,火紅的光芒撲麵而來,速度快到哪怕在時間零的領域裡也依舊看不清。
昂熱下意識側身後退,這才看清那是一把被投擲而來的火紅長刀。
漆黑的小巷儘頭,身穿黑風衣的女孩緩步而來,她的腳步是那樣肆意,仿佛隻是閒庭漫步,風掀起了她那頭銀白色的長發,露出了那雙宛如惡鬼的眼。
她看起來是那麼蒼白那麼瘦弱,但又神完氣足,像是一位隨時可以上馬出征的君王。
同樣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孩站在她身後,如鐵鑄的武士那樣凝然不動,沉默的像是雕塑。
昂熱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眼裡浮現出一抹複雜:“你果然還是來了。”
上杉越同樣意外,明亮熾熱的黑日緩緩消失,瘦弱的老人低下了頭,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好久不見啊,校長。”女孩微微歪頭,血腥的紅眸清澈見底:“來日本怎麼也不跟我打個招呼。”
“我倒是想啊,可你不是沒給我機會麼?”昂熱笑了一聲:“說起來你是第一個拉黑我的學生,虧你還領了我的校長獎學金。”
“可你不也讓我掛科了嗎?”源稚女眨了眨眼,平靜的控訴:“拋開事實不談,你卡我畢業難道就沒錯嗎?如果不是你太過分,我們又怎麼會選擇起義呢?”
昂熱漸漸露出疑惑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日本分部的背叛,是因為我卡你畢業?”
“有問題嗎?”源稚女理不直氣也壯:“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懂吧?”
“稚女,你能不能講點道理。”昂熱的表情都變得無奈了:“你不能畢業是因為我嗎?你要不要看看你那糟糕的成績?如果不是我保你,你已經被退學了。”
“那就退學好了。”源稚女滿不在乎:“反正那破學校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不對,我已經退學了。”她露出恍然的表情:“所以校長,欺負一個百歲老人算什麼本事?卡塞爾學院的校訓已經把尊老愛幼這麼基本的道德給吃掉了嗎?”
“可我也是百歲老人啊。”昂熱撓了撓頭:“你不考慮尊重一下我?”
“好,尊重你。”源稚女點頭,“我會留你一命的,作為當初你拉我一把的報答。”
“年輕人,說話彆太滿啊。”老人歎了口氣,話音未落,身影再次突兀的消失。
“小心!”上杉越下意識的高呼出聲,他知道源稚女很強,也許早就強過他了,可心裡還是不住的擔心,因為他知道昂熱有多強。
希爾伯特·讓·昂熱,這輩子都是個暴君,越老越固執,眼裡容不得沙子,時間零又是這樣作弊的言靈,很少有混血種能夠直麵應對。
上杉越甚至還記得,很久以前,源稚女被昂熱擊傷時的模樣,當時如果不是他在最後一刻趕來,也許他又要多一件悔恨終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