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經書院座落於汋水北畔的霜楓山,與瑞國京都汋陽城隔水相望。
山門處有鹿鳴台,登台而望,可見一江秋水如練,神都霧繞,巍然壯闊。台邊的兩塊石碑上分彆刻著“山水蘊秀”、“盛地脩文”。
一條碎石小路從鹿鳴台的石階下鋪開,隨著山勢蜿蜒,通往點綴在山腳的各個村落。
小徑上,樵夫、獵戶、茶農、藥師,以及登山觀覽的遊人往來,並不冷清。
一眾侯府仆婢與護衛們到了崇經書院便被攔在山門外,一直等到下午,有了沈靈舒相召,四個家仆才得以抬著肩輿入內接她出來,離開書院。
還沒走出多遠,他們遇到一個老婦,擔著兩個大筐子,身後還跟著一個幼童。
見了侯府護衛,老婦想要避讓,奈何年老體衰,不堪重負,肩上的筐子卻是搖搖晃晃,虧得幼童拚命扶著筐子,才沒把她帶倒在地。
如此反而擋住了去路。
沈靈舒見狀,吩咐護衛上前幫了老婦一把。
老婦放下擔子,喘著氣坐在路旁,以帕子擦著額頭,連連道:“多謝貴人。”
說話間,她目光落在侯府護衛的佩刀上,上麵武定侯府獨有的花紋十分精美。
幼童則一臉單純,脆生生道:“貴人買些栗子吧?自家種的,很便宜,很新鮮的。”
上前幫忙的侯府護衛一看,筐裡的栗子帶刺的外殼都還在,嚷道:“這也太新鮮了,誰有功夫剝啊?”
“都買了。”
沈靈舒見這對祖孫可憐,吩咐將那兩筐栗子買下。
老婦與幼童千恩萬謝,拿了錢便坐在小徑邊的山石上歇著,有意無意地,始終看向崇經書院的山門處。
雲卷雲舒,山風吹著樹影婆娑。
小半個時辰後,一個臉色黝黑漢子穿著書院的素色衣袍走了出來,邁著八字步大搖大擺地下山。
老婦顫顫巍巍地起身,與漢子擦肩而過時一個踉蹌,差點要摔倒。
漢子伸手一攙,老婦便感覺到他手掌上滿是老繭,不像個書生,完全是個乾粗活的。
“先生。”幼童上前,指著鹿鳴台邊的兩塊石碑,一臉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麼字呀?”
漢子回頭一看,脫口而出道:“那不就是‘山水’……”
他忽然住口,尷尬地撓了撓頭走掉了。
老婦與幼童對視一眼,眼神精明強乾,與方才完全不同。
“看來,顧經年發現我們在跟蹤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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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經年扮作侯府仆從,低著頭,抬著沈靈舒的肩輿下了霜楓山。
在山腳,沈靈舒換乘馬車,他則徒步跟在後麵,往汋京而去。
前方的車馬揚了他一臉的灰,身上的衣服也很臭,但七日以來那種被人時刻緊盯的壓迫感終於消散了。
過了汋塘橋,便時不時出現送葬的隊伍,黃紙開路,淺唱招魂。
顧經年留意到那些送葬者大多隻是捧著骨灰壇,少數載有棺材的,車轍也很淺,不像是裝有屍體。
時人多土葬,今日同時有這麼多死者出殯,且隻有骨灰,想必都是死於火災了。
因這些事,到了城門時還堵了好一會兒,沈家隊伍才進了汋京,往城北而去。
城西北隅有北市,商旅往來,十分熱鬨。
到了附近,車簾掀開,阿沅探頭道:“姑娘吩咐,到豐彩樓用飯。”
豐彩樓是汋京甚有名氣的一家酒樓,就開在北市街口最熱鬨之處。
一行人進樓,要了個雅間,沈靈舒落座,勾了勾手指。
“小年啊,你去給我買張帕子來。”
“是。”
顧經年拱手應下,退出了雅間,自然而然地脫離了沈家的隊伍。
沈靈舒卻是眼珠轉動,顯出計得的笑意來。
她被退了婚卻還幫顧經年的忙,可不是因為她人好,而是好奇。
“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勾了他的魂。”
“姑娘?”
“跟我來……咳,你們都在這等著。”
留下了護衛仆婢,沈靈舒帶著阿沅出了雅間,在長廊處推開臨街的窗戶往外望了一眼。
顧經年剛剛出了豐彩樓,拐向西邊。
“走。”
“姑娘,不用飯了嗎?”阿沅不由委屈道:“為了這狂徒,連吃飯也耽誤了都。”
她著實是餓了,一個婢女能有什麼底氣,於是話後到來,聲音愈小。
“彆廢話了,快快,跟上。”
沈靈舒腳步很快,興致甚高。
北市街巷縱橫,由第三巷子起往裡走,便是勾欄瓦舍聚集之地,拐入其中,便能看到在街邊揮著手帕攬客的妓子。
當然,這些都是庸脂俗粉,若要找美人,還得往裡再走。
才遠遠看到顧經年進了第三巷子,沈靈舒已啐罵起來。
“好嘛,我當他是與誰人結了款款深情,原來是迷戀風塵女子。”
未婚夫寧願留連青樓楚館也要退婚,她既覺受辱,又感慶幸,至少沒真嫁了這麼個歡場嫖客。
“怪不得他怕讓人知曉哩。”阿沅恍然大悟。
這婢子也不懂青樓究竟是怎樣,隻聽說過很貴,遂咒道:“這狂徒早晚敗了將軍府的家業!姑娘,我們回去吧,上菜了。”
“急甚?既然來了,我看看那女子有多媚。”
沈靈舒雖然不恥顧經年,卻更好奇了。
她早聽說過青樓女子煙視媚行,與尋常閨秀大不相同,可惜她還沒見識過。
腳步愈快,一拐彎,正見顧經年的身影進了一間院子。
那院子環境老舊破敗,出入的都是短褐平民,讓她感到十分奇怪,顧經年怎麼會看上這裡麵的女子?
過去一看,院門上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卻是“瓦舍”。
“咦?”
沈靈舒不由疑惑,徑直邁步而入。
入內,卻不見了顧經年,唯有一個高瘦如竹竿的漢子迎上來,手裡端著個鑼盤,不由分說就遞到她們麵前。
“十錢。”
“什麼?”
高瘦漢子回身一指,門壁後麵隱約有個台子,台上似有人在表演,不時喝起幾句喝彩。
“表演,十錢。”
阿沅見了熱鬨,忘了上菜之事,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裡數出十錢出來。
這是她的私房錢。
“呶,十錢。”
高瘦漢子卻又比了個“二”,道:“一人,十錢,你們,兩人。”
他說話很不利索,看起來智力有些問題。
“哦。”
阿沅想問這裡難道隻有這人說話最利索,否則為何不能換一個人來迎客。
但不管怎樣,看這人的樣子,也不能夠騙她。
交了錢的主仆二人遂繞過門壁,裡麵正在表演雜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