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娘道:“他問顧將軍犯了什麼事惹得朝廷見疑,奴家便告訴他了。”
“還有嗎?”
“沒有了。”
說著,鳳娘拿出一顆珍珠來,放在案頭,笑道:“少年郎出手闊綽,給了奴家這個。”
裴念接過看了一眼,問道:“他如何知道來找你問情報?”
“這奴家就不知了,想必是將軍府的公子見多識廣吧。”
“可知他去了何處?”
“不知。”
裴念又問了些細節,鳳娘一一回答,隻是並無更多有用的內容。
待裴念離開,鳳娘還殷勤相送,但始終沒有把顧經年的另外兩個問題說出來。
她雖害怕開平司,卻知有些事不歸南衙管。
南衙隻管俗事,而顧經年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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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
汋水上金光粼粼,汋陽城中家家戶戶騰起炊煙,一派繁盛和平景象。
南城銅鑼巷,幾條土狗聞著飯香,著急地汪汪叫喚。
顧經年抬起胳膊聞了聞,身上的仆役服在他穿上之初就一直浸透了一股汗餿味,讓他有些不自在。
沿著巷子走了一會,他看到了一個藥鋪,門麵甚小,牌匾也已褪色,依稀看得出上麵寫的是“仁心藥鋪”。
邁過那道已被踩禿了的門檻,裡麵幾個衣著襤褸的病人或坐或躺,時而響起沉重的咳嗽聲。
“大夫在嗎?”
此間卻是連個待客的人都沒有,隻有病氣彌漫。
顧經年問了兩遍,方有一個麵黃肌瘦的病漢開口回答。
“大夫不在,下午就出去了。”
“你們都是找他看病的?”顧經年打探道:“他醫術很好嗎?”
病漢咧了咧嘴,露出隻剩一半的壞牙,搖頭道:“哪有錢看病哩,找大夫放些血,換些錢。”
“什麼?”
顧經年沒聽清。
病漢指了指疤痕累累的手腕,道:“換錢。”
“大夫要你們的血?做何用?”
“不懂哩。”
病漢往地上一蜷,不再說話。
天色愈沉,堂中也沒掌燈,眾人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像是在等死一般。
顧經年查看了一下藥櫃,見裡麵一半都是空的,倒是一些瓶瓶罐罐裡殘留著些黑乎乎的奇異之物。
他往後院看去,院子很小,以南邊這個倒罩房作為鋪麵;北邊有個小門,旁邊的槽廄是空的;西邊是廚房;東邊是正屋。
那正屋關著門,不知裡麵有沒有放著《風物誌》。
顧經年有些好奇,但還是耐心等著。
終於,後院傳來了動靜,小門被打開,一個身材矮小之人牽著騾子,拉著板車回來,栓上門,從板車上把一個昏迷的彪形大漢往下搬。
顧經年上前,道:“敢問可是麻大夫?”
那矮小之人回過頭,相貌奇醜,一雙小小的眼睛裡閃動著狡黠之色,唇上的兩撇細須使他看起來像隻老鼠。
“麻大夫?嗬嗬嗬。”
麻師似覺好笑,點點頭,道:“是是是,鄙人姓麻,是個大夫。”
“我想……”
“先來搭把手,動作快些,你抬腳。”
顧經年遂上前幫忙抬人。
那昏迷的大漢穿著鹿皮軍靴,長得極高大壯實,比車板都長,恐有三百斤重。
麻師要求把人拖到廚房,所幸,廚房裡沒有鍋碗瓢盆,隻有瓶瓶罐罐,否則還以為是把這大漢拖來煮了。
忙過此事,麻師長籲一聲,去卸騾車。
感受到少年人在身後跟著,他頭也不回,開口問道:“生了什麼病啊?”
“我有些問題想問先生。”
“問。”
“先生看過《風物誌》?”
麻師回過頭,上下打量了顧經年兩眼,道:“誰與你說的?”
“北市瓦舍,鳳娘。”
“一群藥渣。”
顧經年不知這話是何意,問道:“《風物誌》中所載之夷海異族,可有其它書籍所未有囊括者?”
麻師忽然警惕地眯起眼,緊張道:“你問這個做甚?”
正此時,門外忽響起了狗叫聲。
那狗非常激動,叫聲急促。
藥鋪那邊有一個女子的聲音也跟著響起。
“就在這裡麵!”
麻師肉眼可見地一個激靈,輕呼道:“這麼快?!”
他俯身一鑽,像隻老鼠般竄出了後門,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顧經年剛想跟上,身後已響起了呼喝聲。
“找到你了!”
是沈靈舒與阿沅牽著一條獵犬進來。
再往後門外看去,麻師已完全不見了蹤影。
“你這狂徒,退我的婚,連理由都是假的。”
沈靈舒雖在質問,卻頗為得意。
她牽的是她爹的獵犬,鼻子最靈,循著顧經年穿的仆役服上的汗臭味找來的。
顧經年被她耽誤了正事,心情不快,懶得理她,轉身走進東廂的正屋。
屋中彌漫著一股臭味,榻上丟著一坨臟兮兮的被褥,有張桌案,案上散亂著各種書籍、紙張。
沈靈舒捏著鼻子站在門口道:“你好歹是讀書人,跑到彆人家裡翻翻找找的……誒,你在找什麼?”
顧經年不答,翻看著桌上的紙張,見多是給病人開的方子。
“不理我?你可彆後悔。裴念可是找過我了,你小子,惹事了吧?”
沈靈舒其實是想提醒他,被盯上的可能是將軍府。
顧經年終於問道:“裴念是誰?”
“開平司緝事,你沒聽說過她嗎?”
“我為何要聽說過她?”顧經年還是漫不經心的態度,卻繼續著這個話題,“怎麼?她很有名嗎?”
“當然,半年前的謀逆大案就是她辦的,劉氏一族兩百三十餘口儘數被抄斬,汋京震動,你不知道?”
“你告訴她我去過何處了?”
“怕啦?放心,我答應過你不說便不說,但你也要告訴我,你退婚是因為家中出了事吧?什麼事?”
沈靈舒刨根問底,自覺冰雪聰明,可惜,顧經年沒耐心與她解釋許多。
“不,是因我覺得你太聒噪了,實在不想娶你。”
“聒噪?!”
沈靈舒大惱。
她從小到大都是被視作掌上明珠捧著,何曾聽過這等話?恨不得衝進去打顧經年。
“哼,我管你死活。”
少女攥著小拳頭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氣得一跺腳,轉身就走。
正此時,廚房中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低沉的嘶吼聲,像是某種凶獸帶著進食的渴望緩緩蘇醒了。
阿沅正氣呼呼地瞪著顧經年,沒注意到牽著的獵犬瑟瑟發抖地往後退,她一個沒捉緊,獵犬便跑沒了。
“那是什麼?”
沈靈舒才走了幾步,聞聲好奇地停下了腳步,往廚房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