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長廊,又到了那座閣樓前,其中倒著幾具灰袍男子的屍體,屏風後亮著燭火,映出一道有些臃腫奇怪的身影,偶爾轉動到側身對著火燭,才顯出是個婀娜的女子,隻是背上的大氅寬大得太不合身,正在忙碌地收拾書卷,想必就是顧經年白天見到的那名青衣侍女。
二樓小窗處,琴兒探出頭嚷道:“那不死鬼追來了!”
語罷,又是三箭射來,將顧經年釘在廊上。
屏風後的侍女依舊不慌不忙,手捧著許多書卷,卻是一股腦地拋進了火盆之中。
顧經年快步趕上前,突然,麵前感到一股炙熱,火焰瞬間穿破屏風向他襲來,他隻好硬生生止住腳步,接連後退。
閣樓中已不見了那青衣侍女的身影,唯有烈火開始吞噬一切,最先被燒空的是屏風,顯出擺在後麵的書架、書桌、茶案,以及一把古琴。
接著,火焰開始攀上閣樓。
顧經年忽然一抬頭。
皓月當空,他看到有一輛飛車,以黃木製成,樣式簡單,形似飛鳥而有雙翼。
飛車上立著三人。
其中兩人穿青衣,正是蒲伯與琴兒,薄伯坐於飛車尾部,以手扇風,琴兒坐於車頭,以四隻手操控著飛車的兩翼,讓它們像鳥翅一樣上下撲騰。
另一人穿白色長袍,負手而立,長發披著隨風飄散,他背對著顧經年,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看一眼。
飛車近看笨拙,漸漸飛遠,卻有了翩然之意,像一隻黃鶴,襯得站在上麵的身影也有了出塵的仙氣。
顧經年正看得出神,忽然,又一道身影騰空而起。
雪白的雙翼展開,抖落幾根羽毛。
那是個背上長著翅膀的人,是屏風後的青衣侍女,她飛得並不高,中途還落在一處屋脊上稍作休息,才再次振翅而起,飛往萬春山的方向。
顧經年遂也向萬春山跑去,在他身後,閣樓轟然倒塌,帶著裡麵的秘密葬於烈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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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春山,高高的觀星台上,麻師也看到了宮城中的那一團火焰。
於他而言,那太小了,還遠遠不夠。
“燒,燒啊!”
他抬起手,指著遠處緩緩劃過,喃喃道:“你們得從四周開始燒,把它們往這邊燒,來,我相信你們。”
仿佛隨著他的指揮,萬春宮北麵忽然竄起了一道火牆,然後是東麵、西麵。
像一條遊走的火龍,圍住了獵物。
“這樣才對嘛。”麻師笑道:“都往這裡趕,來,我的神藥,快來啊。”
忽然,他抬起頭,看到天空中有像大鳥般的東西正往這邊而來,頓時脖子一縮,下意識地就害怕。
可他嘴上卻並不慫。
“嘁,六虺之心是誰的,可還說不準。老東西,我先走一步啦。”
自言自語地嘟囔了這一句,他竄下觀星台,隱進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不多時,一輛飛車落在了觀星台上。蒲伯停止扇風,琴兒也不再操控雙翼。
白袍男子負手立於飛車之上,放眼看去,仿佛能看到虺蛭的大潮正在向他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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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春宮中,一個強壯的勞役正在狂奔。
他肚子裡正在扭動著的是一條兩頭虺蛭。
也許是感受到遠處那火光帶來的危險,它顯得焦急而瘋狂,忽竄直了身子,咬住前方正在吸吮人血的虺蛭,身子一縮,把宿主的身體瞬間拖到了前方,接著繼續狂奔,留下兩具被吸乾的身體。
放眼看去,萬春宮中密密麻麻全是這樣的景象。
顧經年正跑在這怪物的洪流中。
他已經不太看得到活著的勞役了,偶爾能看到成編隊的守衛聚在篝火邊,努力點燃更多的柴禾。
“快過來!”
每有守衛看到他殘破的銀甲就招手求助,他卻隻是過去稍做休息,避一避不斷攻擊他的虺蛭,就繼續奔向萬春山的方向,並且儘可能離火近一點。
忽然,顧經年又被擊中了,他舉刀就砍,卻見襲擊他的那條虺蛭被迅速吸乾,視線再移,他見到了黃虎。
黃虎顯得愈發高大壯碩,連太陽穴都鼓出了肌肉,隻是雙眼毫無感情。
粗壯的虺蛭從他的肚子裡長出來,正在空中擺舞,四處尋找著血肉,卻往往忽略那些一頭虺、兩頭虺,隻喜歡吸食大而壯的三頭虺。
顧經年數了數,黃虎成了四頭虺。
沒等他反應過來,那粗壯的身軀已從他身旁掠過,周圍的虺蛭紛紛躲避。
顧經年愣了愣,竟是大步跟在了黃虎身後。
萬春宮的火焰越來越大,奔湧的虺蛭越來越密,他們跑在最前方,漸漸跑到了春池,離山頂已經很近了。
突然。
前方有火焰竄天而起,隔絕了繼續衝向萬春山的道路。
虺蛭們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隻是天然地恐懼火焰,馬上往唯一沒有火焰的方向衝去。
顧經年卻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去,那是西南邊的一處陡峭山坡,從山坡衝下去,就會到一座山穀——麻師在地圖上標注的山穀。
這一瞬間他明白了。
對於今夜所發生的情況,萬春宮是有預先準備的,利用大火,把所有虺蛭趕到山穀中,任它們自相殘殺。
當最強大的虺蛭把其它同類都吸乾,也許就能長出六頭虺。
“嘭!”
下一刻,一個因火焰而慌亂逃竄的虺蛭發出恐怖的嘶鳴,撞在顧經年身上,將他撞下陡崖。
顧經年滾落下去,撞在山石樹木上,身體被鋒利的石頭割開、被樹木刺穿。
他看到虺蛭們正在以蛇的姿態俯衝,感受到了它們的害怕。
這一刻,殺了成千上萬人的可怖怪物已成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