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將軍又出陣了,再攏騎士,又去也!
兩千騎士,已然開始分隊,一隊五百,四麵去衝!
今天,不把這場戲演到極致去,那定是不能罷休!
程萬裡大氣粗喘,竟是轉頭來說:“我當去擊鼓!”
朱武一愣,連忙躬身:“相公不必如此……”
“此乃擂鼓助陣,我去為子卿擂鼓助陣!”程萬裡哪裡聽勸,隻管下樓去。
朱武一個尷尬笑臉,倒也無奈。
童貫撫了撫自己的大肚腩,欣慰有笑,從東京出來的時候,他還心中有幾番忐忑,那軍令狀在天子麵前立了去,也怕東平府的兵馬並不那麼堪用,更怕剿賊之事枝節無數,陷入苦戰。
此時此刻,當是徹底放心了,這賊寇啊,已是那籠中之獸、甕中之鱉,隻看時日長短……
如此,樞密院也好,殿前司也罷,天子當再無二人了。
倒也是老天開眼,上蒼庇佑,我大宋,又出驍勇!
程萬裡啊程萬裡,也是你有這運道啊!
隻待片刻,程萬裡又回來了,甩著手臂,隻說一語:“擂鼓好生累人,卻也是擂了一番,子卿當是聽得見去。”
朱武自是來說:“相公放心,將軍定然聽得到相公擂鼓!”
“戰局如何?”程萬裡已然湊到射孔去看。
朱武來答:“賊人陣腳早已大亂,此時,追擊掩殺即可。”
“那要不得多久,子卿當回來了。”程萬裡期待著,也想著再見說什麼話語?
卻是朱武來說:“相公,將軍怕是不會入城來。”
“嗯?”
看著程相公意外且略顯失望的表情,朱武再說:“相公有知,將軍已然引軍往南追得遠了,想來是要追著賊軍往那南邊去,賊軍跑不過將軍那幾千快馬,殺賊是其一,想來更是要一力再往南去,去救那陽穀縣之圍。”
“哦……”程萬裡點著頭:“當是如此,賊軍大潰,便是兵貴神速,不能讓賊軍收攏潰兵再站穩腳跟,隻待解了陽穀縣之圍,才當回來。”
朱武臉上又有尷尬,便道:“相公有知,此番是剿賊大戰,將軍解了陽穀之圍,怕是也不會回來了,隻管再往南去,去濟州了。”
“嗯?”程萬裡更顯意外。
“呃……是濟州乃水軍之處,將軍當要謀那水陸並進,討伐水泊賊寨之事,也是……兵貴神速之意。”朱武是連連解釋。
程萬裡便也點頭:“也是也是……那……”
“相公,快則十天半個月,慢則月餘,大概如此。”朱武認認真真來說。
“哦,也罷也罷,不急於一時,畢其功於一役,自是皆大歡喜。”程萬裡似也真有那迫不及待要見蘇武一麵的念想。
戰事慢慢落罷,賊寇已然不知趕殺去了多遠之處,追殺的官軍,慢慢也在回城,城門已然打開,輔兵們開始出城去打掃戰場。
值錢的有用的,都剝下來,那死去的屍首,隻管先往一處去堆放,倒也不是有意要造京觀,堆放一處之後,明後日,再來板車拖去遠處掩埋。
蘇將軍大戲演完,隻管再去救那陽穀之圍。
日頭已然漸漸西去,程萬裡還在城樓之內,大勝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個城池,百姓們皆是出門來走,個個喜上眉梢。
程萬裡終於是轉了身,與恩相一禮,隨著恩相下城樓去。
城樓之下,早已是那水泄不通的百姓,軍漢衙差們推擠出道路來,讓二位相公的車駕回府衙。
便是有人在喊:“相公,可否允得我等也上城牆去看看……”
“是啊,相公,蘇將軍衝陣擊賊大勝,我等聽了許多,也想看一眼呢……”
“相公……相公……”
程萬裡掀起車簾,帶著笑容,點了點頭:“來人呐,去傳令,入夜之前,允許百姓上城牆!”
“拜謝相公!”
“相公威武,將軍威武!”
“去看嘍去看嘍……”
車簾放下,車架往城內去,街道之上,不知多少人往外湧,雖然有軍漢衙差在前開路,卻是車架依舊走得緩慢。
車架之內,童貫有話語來誇:“你這轄地吏治民政也是不錯啊……”
“學生豈能不是兢兢業業?那饒舌賊寇胡言亂語幾番,豈能蠱惑人心。”程萬裡當真有了幾分自得之意。
卻也再說:“倒也是府衙裡的同僚們辦差得力,其中那判官宗澤,更是居首,最有才乾。”
“宗澤……倒是不曾聽聞,想來也當真是員乾才。”童貫知道,這人名字說出來,就不是簡簡單單隨口一言。
“人品才能俱佳,且此人也喜兵事,便是子卿最早與他意氣相投,再推薦來用,一用果真了得,雖然是個末等,但也是進士及第。”程萬裡不吝誇讚。
“好,知曉了。”童貫點著頭。
程萬裡便不多言,這話就夠了。
童貫卻來再問:“那濟州張叔夜如何啊?”
不熟,程萬裡不知如何來答,隻管一語:“近來聽聞,他有兩個兒子,如今都在子卿軍中效力。”
“哈哈……還有這事?”童貫真在發笑,知府相公的兒子不去考科舉,不去求恩蔭,倒成了軍漢,這事在大宋官場,倒也是奇聞了。
“千真萬確。”程萬裡隻管點頭。
“這張叔夜啊,在你那彈劾高俅的奏疏也簽了大名,昔日裡本已升任禮部侍郎,卻因空黃之事得罪了蔡太師,此人倒也有趣。”
童貫在車架裡搖頭晃腦慢慢閒談。
“那……學生有暇,請他一敘?”程萬裡問,如今程萬裡是個暫代的封疆大吏,張叔夜理論上是他下屬,這事不難。
“可以……”童貫點頭,卻又道:“請他敘一敘無妨,但這般人物,清流之輩也,不一定看得起你啊,隻敘情即可,不必敘事。”
“學生知曉。”程萬裡點頭,懂得了。
童貫忽然轉頭來說:“就讓那宗澤接任東平知府,如何?”
嗯?程萬裡心中一愣,這是……
好事,已然在議升遷之事了,大好事!
“恩相,如此再好不過!”程萬裡強掩心中激動,認真來答。
“那你呢?”童貫來問。
程萬裡立馬就說:“學生自是如何都可,隻管能做實事,能為恩相分憂。”
童貫點頭,慢慢再說:“我知你心念之間,多是想回東京去,但而今裡,我大宋與遼的戰事怕是不遠,你在這京東兩路,慢慢也得了人心,與遼作戰,不外乎河東河北,與這京東兩路,錢糧也好,軍隊也罷,皆仰賴此地,你在京東兩路,便是來日之大助力也,你意下如何?”
意思很簡單,便是要程萬裡繼續坐鎮河東兩路,為來日大戰做那後盾支援,河北之地,與那蔡太師更近,這京東之地,就更要有個心腹坐鎮。
當然,差充也就沒了,正兒八經京東兩路安撫招討製置使,這是實職,說不定還要加個“經略”二字,至於品級也好,散官也罷,館閣貼職,一應都要來配,那是不在話下的。
這是一大步,蘇武心心念念,就為了程萬裡能上這一大步,這一大步非比尋常。
若是如此,來日再歸京去,那程萬裡就真能勉強算是一方大佬了,見一見天子,那也是常有之事。
程萬裡自己也想得明白,隻來說:“恩相放心,學生自是沒有二話,也知恩相用心良苦,隻待此番拔擢品級,回京才有大用!”
“嗯,如此,那就說定。”童貫點著頭,他心中考慮的,自是大計,程萬裡如今,已然是大計裡很重要的一環了。
“拜謝恩相!”程萬裡拱手來拜。
童貫擺擺手:“來日再回京啊,你我之間,那就真是同僚了,萬萬不要如此。”
程萬裡隻當聽不到,隻管再躬身拱手:“恩相,那蘇武呢?”
“哈哈……你還真記著他呢,舍不得這般好賢婿?”童貫來打趣。
程萬裡尷尬來笑:“這不也是隨口一問……”
“不急,他的事比你的事好說許多呢……”童貫擺著手,便也是一時沒個定念。
蘇武是軍漢,隻管樞密院一紙公文的事。
但童貫心中有二念,要麼,蘇武就在京東兩路,正兒八經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
但京東兩路,其實又不在對遼的最前線,到時候客地用兵,少不得許多麻煩。
那就把蘇武提前布置到對遼前線之處去?早早安排經營起來?
也怕蘇武去了人家的地盤,無人照拂,不得任意施展,反而弱了勢力……
當真猶豫。
其中也是這大宋朝軍製麻煩,哪裡的兵,就得留在哪裡,鮮少有那種調派客地戍邊的事。
換句說,邊境的兵,就得是邊境的人當,不止是保家衛國保境安民的心態不同。
更是外地的兵去戍邊,定然生亂,短暫去出征可以,長久不歸家,軍心自就要亂,這是無解的,也不可能幾萬兵馬都拖家帶口。
所以提前把蘇武調到對遼前線,蘇武能帶一些人去,但不會太多,還得到那裡去重新經營部曲人馬。
若是真經營得起來,那自是大好事,也怕經營不起來,反而誤了蘇武。
童貫猶豫來去,未有想定,便容後再說,且看時局……
想得這麼些,眼前還有一事最重要,童貫還是來問:“你家的事……我就不多問了……”
這話聽來,程萬裡難受不已,隻管點頭:“恩相放心,定是妥當。”
妥不妥當的?還得回家再談一番。
夜深……
程萬裡與童貫小酌了幾杯,剛送童貫歇息去。
小書房裡,招乖女來,乖女先弄那好茶春香膏。
短暫沉默之後,程萬裡借著酒意,直接來說:“恩相也說……你這裡不成啊,他就去尋西北種家的女兒了,戰事一罷,恩相也就回京了,此事便作罷了。”
聽得這話,程小娘手中的勺子一頓……
隻聽得父親繼續來說:“為父不願說那些什麼……朝廷啊,官場啊……為父就說心意,你心意如何……日子一天一天在過,總歸有個明確,也免得好事變了壞事,子卿呢,戰事緊急,每每奮勇,今日想來你也偷著上城牆去看了看,那屍山血海的……不多說,你若真無此心意了,為父便也好與恩相來說,不然恩相那邊,每每來問,為父每每心中皆是無奈……”
到這裡,程萬裡就說完了,隻去看那擺弄茶膏茶具的乖女。
那乖女終於答了話:“我想見見他,我想知道他的心意,若……父親,他若不喜,我便……反正就是他當也喜,我自也喜。”
程萬裡算是聽明白了,自家乖女也非要一個答案,但那蘇武,也不知哪日能歸。
程萬裡歎了一口氣:“也罷也罷,那就再等等……為父再與恩相拖遝一二,等子卿回來吧,總歸是你情我願了,那外室之事,就當無有,可好?”
“我知呢……”聲若蚊蠅的話語,不免也還有幾分無奈的委屈。
“那就好,那就好啊……女子不比男兒,女子生來就苦,那達官顯貴宅子裡,家家戶戶嫁去,哪個都是一樣,若你生男兒,也就沒有這些憂愁了……隻管是你情我願有個恩愛,那就再好不過,隻要他待你好,為父心滿意足。”
程萬裡唏噓來去,是安慰,安慰女兒,安慰自己。
“父親,吃茶。”乖女奉來一杯。
“吃,乖女的茶,最是好吃。”程萬裡臉上,皆是慈愛,對這個不同旁人的女兒,從小如此。
“父親,女兒不是任性,我……”
“為父知道……你聰明著呢,為父也知道,你所想是對的……”
“嗯……”說著,便也落淚。
父親抬手去擦,擦完,吃茶嘖嘖:“好茶啊!”
陽穀縣,夜裡也忙,漢子們守在城牆上一刻不得鬆懈,夜半腹中饑餓在所難免,軍營門口的鍋也不斷在煮。
人們都說,孟娘子真好,與將軍一般的好。
終究這陽穀是縣,那東平是府,將軍救了東平府,就會來陽穀縣。
城頭上的漢子們,雖然並不那麼懼怕賊人,卻也對將軍望眼欲穿。
時不時有漢子起身往北望一望,隻盼看到將軍那騎士的身影……
望著望著,東邊起了魚肚白,陡然有人驚呼:“聽,是不是有馬蹄聲?”
眾漢子當真在垛口後站起來聽:“胡說,哪裡有?”
“有有有,真有,轟轟轟的,聲音還小……”
“我怎麼沒聽到……”
“有,你再聽……”
“嘿,真有,將軍來了,定是將軍來了!”
“快去稟報,將軍大軍回來了!”
“不急不急,還不真切,聽個真切,是不是都聽到了,是不是有馬蹄轟鳴?”
“聽到了聽到了,我也聽到了。”
“真有!”
“去報去報!”
真來了,馬蹄轟鳴不止,由遠及近,看不到,但越來越真切。
仿佛沉睡一夜的大地都在蘇醒!
隻看城外賊營之中,忽然也是人聲鼎沸,想來他們也沒收到斥候的消息,也不知蘇武說來就來。
就看那賊營瞬間就炸,四處都是呼喊,到處都是奔走。
祝指揮使與呼延將軍等人,也連忙上得城樓來,等得一會兒,才終於在那還不明朗的光線中看到了黑乎乎的大隊馬軍。
整個京東兩路,再也沒有一處有這麼多馬了,興許整個大宋,也唯有這東平府置下了這般馬匹之數。
來了來了,城頭上呼喊大作,城外賊營,有那大賊呼喊,有那小賊已然有身影在逃。
再不得多久,那賊營當真炸起來了,寨柵之外,奔跑的身影不是一個兩個。
隻看那馬軍越發清晰,賊寨裡,不論如何呼喊,人已然攏不住了,連營門都被打開了,無數人出寨就跑……
隻管聽得那祝指揮使大喊:“擊鼓聚兵,出城去追!”
管不得城中人手是否精銳,此時此刻,隻管出去追就是。
咚咚咚的鼓聲,打破了陽穀縣寂靜的清晨,作戰的漢子們集結而起,百姓們更是都從睡夢中醒來,穿衣出門來看。
自也還有幾分慌亂,不知發生什麼情況,許也是賊人半夜攻城?
隻待有人來喊:“是蘇將軍回來了,鄉親們勿要驚慌。”
隻待話語來去,整座縣城,哪裡還有半分驚慌?到處都是喜氣洋洋。
有那車架,從宅子門口出發,往那城樓而去。
停在城樓之下,就看那城門洞開,無數漢子奔湧而出。
車架裡下來一人,站在城門邊上,看著漢子們衝出城去,呼喊叫殺,瞬間衝出去一千多人。
那林卯並不出城,隻在城上看著,忽然看得車架旁站著的人,開口去問:“可是孟娘子?”
“是我……”孟玉樓抬頭去答。
“可上城頭來……”林卯再喊。
孟玉樓稍稍一愣,隻答:“怕是有違軍製……”
“此時此刻,還擔憂這些作甚,快上來,將軍來了……上城來看得清楚,快!”林卯一邊喊著,還快步下城樓去。
下城之後一禮,便是再請:“快快快,將軍可近了,再不去看,怕是看不到將軍大展神威。”
孟玉樓便也當真邁步去上那階梯。
隻上城一看,從北邊來的健馬騎士,已然就在近前,不知多少,奔得山呼海嘯一般……
朝陽初升,一片金光披灑大地,照得那鐵甲騎士如同塑金一般,好似散發著無限的光芒……
奔過去了,哪個是蘇郎?
林卯來指:“那個那個,領頭那個,持槍的,你看那一隊簇擁最緊之處,那個呢……孟娘子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呢……”孟玉樓看到了,看到了就已落淚。
豈能不念呢?
日夜都念,念得緊,想得痛……
(兄弟們,再來一萬,我真是虛脫了去,一滴都沒有了!算是真加了一更了,感謝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