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府外,賊寇已然越來越多,早已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多,人數自是上萬不止。
卻是那歐鵬的屍首掛在城牆之上,讓賊寇謹慎非常,隻管是紮硬寨挖深溝……
陽穀縣那邊,卻已然打了起來。
四五千賊,抬著簡易的長梯,架在縣城城牆之上,倒也有人爬……
隻受得檑木滾石一通砸,箭矢一通射,爬得幾番也就退去了。
祝龍呼延灼等人,甚至還沒有動刀槍,隻在垛口看了看,便是一臉鄙視。
呼延灼來說:“烏合之眾,不值一哂!”
說完此語,呼延灼便下城去,往軍營處回,自也見得那孟娘子又在軍營門口燒火煮飯,當真是那來去忙碌的模樣……
呼延灼微微皺眉,旁人不知,他卻知道,那孟娘子已有身孕。
呼延灼便上前去,拱手一禮之後,說道:“孟娘子……當回去歇歇才是……”
昨日就看到了,沒好說,隻當孟娘子做個姿態也就不會再來,沒想到又來了……
孟玉樓笑了笑,隻答:“不妨事,並不累,將軍隻管忙那軍事就是,我等婦孺之輩,做不得什麼來,燒火做飯不在話下。”
呼延灼也是無奈,隻得又是一語:“孟娘子身份貴重……”
“將軍說笑,哪裡有得什麼身份貴重……”孟玉樓如此來答。
呼延灼無奈,唯有再說:“嗯……孟娘子而今身體不同以往,當多考慮一二。”
孟玉樓聽得此言,便是一頓,再看呼延灼麵色,心中就驚,也知,這位呼延將軍當是……知道了……
孟玉樓低頭難語,藏得這麼深了,何以這位將軍還是知曉了?
那福生堂的張郎中,向來也不是長舌之人,最是在乎名聲,又怎會亂說?
“呼延將軍……”孟玉樓不知說什麼是好了。
呼延灼便是擺擺手:“回去吧,孟娘子,若是真出了什麼差池,我等又如何好向蘇將軍交代?”
孟玉樓慢慢放下手中的長勺,看了看左右之人,解去身前圍巾,輕聲一語:“我這就回了……”
呼延灼拱手一禮,左右一招:“來啊,送孟娘子回家去。”
便是左右軍漢十幾個已然上前來。
孟娘子上了車,旁邊婦人也說:“孟娘子你自安心回去歇著就是,我等自會把差事做好。”
孟娘子掀起車簾點點頭,車架在走。
呼延灼如此才放心一些,進了那軍營裡去,剛進軍營,隻聽得城頭鼓聲又起,呼延灼連忙打馬又回。
上城一看,隻看得那呼呼啦啦的賊人又扛著長梯來了。
呼延灼雙鞭在手,走到城樓外垛口處去,便是罵人:“直娘賊,竟敢逗弄我來。”
一旁祝龍也在,也有笑語:“當是剛才賊人爬城不力,回去之後有那大賊斥責,驅趕賊眾再來。”
呼延灼麵色一黑:“倒也好,這般,祝指揮使,你在城頭坐鎮,我與楊兄弟挑了二百來號漢子,我等到城門等候,隻待賊人爬牆不力再退,你便呼喊我等,我等出去衝殺一番!”
祝龍點頭:“好!就依此計!”
呼延灼點頭就往那城下去,二百來號漢子,多是景陽寨裡的人,有二龍山故舊,有一些獵戶山民,算不得什麼精銳軍漢,攏共二百來匹馬,好甲胄不多,其餘湊上一堆破甲胄。
自是呼延灼與楊誌在最頭前,呼延灼回頭來喊:“兄弟們隻需跟著我與楊兄弟就是,我等頭前一通打殺,兄弟們隨著捅刺就行,追趕幾番去,自就回來了。”
要求不高,也不怎麼衝陣,就是出去殺殺人,泄泄火氣,也是嚇唬一下賊人。
隻待攻城大戰而起,呼延灼老神在在等著,隻等得片刻,祝龍就在城頭上來喊:“退了退了……”
呼延灼聞言也愣:“這麼快?”
楊誌便是大喊:“開城門開城門!”
城門嘎吱在響,呼延灼與楊誌二人一馬當先就去,隻打馬出得門洞,嗚嗚泱泱都是背對自己的賊軍。
呼延灼快馬去追,手中銅鞭好似胡亂在掄,隻管掄那頭顱,一下一個腦漿迸裂。
楊誌擅長使大刀,砍起人來,那更是殺人如麻。
也如程萬裡所言,從賊之輩,多是那些好逸惡勞之人,街邊鄉裡廝混之輩,那真正凶惡大賊,哪裡又有多少?
這般人有一個共性,恃強則淩弱,真遇到強人,卻又恭順諂媚。
強人來了,那跑起來飛快,隻是那馬匹更快,追上去就是打。
賊眾後麵有那督戰隊也在驅趕,驅趕賊眾轉身迎敵,一時間就是拉拉扯扯,擁擠推搡。
打仗,打的什麼仗?
呼延灼一鞭打散山盟海誓的江湖兄弟情,放眼望去,隻有個抱頭鼠竄。
雙鞭再抽,抽打起來,猶如打地鼠一般的景象,哪個頭顱近,就砸哪個。
倒是賊人也多,身後軍漢並不精銳,呼延灼倒也不敢隨意深陷賊眾之中,隻管左右來回去打。
城牆之上,那是喝彩連連,隻看呼延將軍與楊誌殺賊,看起來實在是易如反掌,精彩非常。
嘿!
還有個凶惡之賊正在回頭飛奔,怕是要來反擊,眾人看得心中一緊。
再看那人,近呼延將軍麵前,一躍而起,也是使刀,正是力劈華山!
就看呼延將軍雙鞭一擋一砸,頓時那反擊之人淩空而落,身形好似對折了一般。
“好!”
“好!”
城頭之上,更是爆發出巨大的呼喊喝彩。
那呼延將軍是一邊左右打砸一邊憤憤在罵,打一下便是罵一下:“直娘賊!直娘賊!直娘賊!這也是個直娘賊!又來一個直娘賊!”
許也不知是呼延灼此刻心中憤憤,還有以往兵敗如山倒的鬱鬱之氣,這一刻,發泄得淋漓儘致。
隻待一通掩殺打砸之後,馬匹轉向,便是回頭來,舒服了,身心舒暢了。
入城再回軍營,軍營外又看了看,還怕孟娘子再回來,好在沒有回來。
回軍營之後,城頭再也不起鼓了。
飽睡一覺再起,第二天一整天,也不聞鼓聲了。
效果倒是立竿見影。
卻是那東平府外,賊人今日大早就開始列隊,正兒八經還有些模樣,刀盾也有,長槍也有,弓弩箭矢也列了隊,那簡易長梯更是不少。
朱武穩坐城樓之上,隻管射孔裡到處去看。
魯達持刀,就在垛口之處,看得城外,左右來巡。
童貫又來了,程相公自也就到。
聽朱武來稟報:“稟二位相公,賊軍列陣,倒也有幾分章法,隻怕當真是要猛攻城池。”
童貫點點頭:“朱虞侯隻管指揮調度就是,我二人就是看看。”
“得令!”朱武拱手一禮,認真非常,隻管四處射孔與瞭望。
程萬裡也隨著去瞭望,左看看右看看,想看出個所以然來。
賊人鼓聲大起,賊軍開始衝鋒,便是這一瞬間,一眼望去嗚嗚泱泱,還真有一股迫人心魂的氣勢撲麵而來,程萬裡下意識想後退去躲。
卻是想得前日恩相車駕裡私話所言,定了定心神,站得筆直,依舊去看。
城頭上鐵甲軍漢不少,也有那隊頭都頭呼喊之聲此起彼伏。
“不要急,不要放箭,更不必扔重物,等著!”
“放近了再射!”
“推叉擺好,不要慌不要亂,隻管賊人長梯架上來了就推。”
“火油不要急,不要舀起來,放著煮,等著就是,待我命令行事。”
“都躲在垛口後麵,不要慌!”
隻待片刻之後,呼喊又起。
“弓弩來射,快放,不必瞄準,隻看大致方向即可,多射快射!”
“不要怕,不要藏著掖著畏畏縮縮,身上甲胄自能保你命去,射!”
“推叉準備好,拿起來,拿緊了。”
“上前去推!快!”
“檑木滾石之物,快快快!”
“火油還不必,留著留著……”
“好,推倒了,推叉放下,搬重物來砸。”
程萬裡隻管左右去看,看的是城頭上的軍漢有條不紊,又去看城外的賊人,好似……也無甚可怕。
剛才那撲麵而來的氣勢,遇得高牆,瞬間就無……
那邊朱武忽然在喊:“左右升藍旗。”
自有令兵飛奔。
程萬裡還來問:“朱虞侯,這升藍旗是何意?”
朱武還拱手來答:“便是讓城下輔兵往城上搬運箭矢與重物。”
“哦……”程萬裡點著頭。
不得多久,朱武再喊:“賊人衝不上城頭來,讓魯指揮使速速下城去準備了。”
程萬裡又問:“此般又是何意?”
“相公有知,便是趁著賊人進退不得,出城衝陣,定有奇效。”朱武再答。
“是常理,還是因時製宜?”程萬裡問得深了。
“當是因時製宜,就好比此時,賊軍不強,我軍又有魯指揮使這般驍勇之將,還有精銳之兵,所以適宜如此……若是一般守城,城門萬萬不能輕易打開,也不能隨意出擊,以防陷入困境,城門再也難以關上,乃至敵人順勢衝入城內……”
朱武也答得認真。
程萬裡隻管點頭,他真在學,不說要學得如何高明,也想學個真正略懂。
片刻之後,就看城門忽然洞開,又是那三百騎去。
程萬裡一時緊張,竟是把頭湊進射孔裡去看,隻看三百騎轟鳴而出,衝入人群,卻是左右來衝,並不往遠處去打。
程萬裡回頭看了看童貫,童貫老神在在,竟是坐在一張簡易座椅之上,閉目養神。
程萬裡看得心中那是敬佩不已。
卻是童貫忽然抬頭一笑:“這是姿態,你也當學,學得這麼個姿態,不論心中如何翻江倒海,身為上官,這姿態便要做足,如此,便是威勢所在。”
程萬裡是聽得豁然開朗,原來是這般……
程萬裡深吸一口氣去,看了看城外衝殺的那指揮使魯達與三百騎,再深吸一口氣,姿態……似乎也出來了一些。
卻聽朱武忽然一語:“相公,快看北邊……”
程萬裡立馬奔出幾步,姿態又沒了,連忙往射孔遠眺:“子卿回來了,子卿當真回來了,那必然是子卿麾下之騎!”
程萬裡言語之中,皆是激動。
童貫倒也起了身,往北去看,星星點點皆是甲胄,慢慢成了一線,倒也不是很多,一兩千號而已。
“還想著是至少還要三日才到,未想兩日就到了。”童貫如此一語。
程萬裡立馬來答:“子卿自是急的恩相……所以日夜兼程而來。”
程萬裡這話不假,蘇武趕路能有多快,隻待聽得燕青來報,賊寇圍城,便是一人三馬,除了作戰之物與口糧,其餘之物,能扔皆扔,自會有人在後麵慢慢來撿,行軍之快,連賊人遊騎斥候傳信的速度都沒有蘇武跑得快。
不是蘇武如何擔心城破兵敗之類的事,有朱武有魯達,蘇武並不如何擔心這些。
便也是表現之時,就得快奔快回,你把領導放心中,領導來日也就把你放心中。
蘇武心中不外乎一語:領導,你看我來得快不快?
童貫聞言卻笑:“豈能是隻急著我來?自也還急著你呢……”
程萬裡笑了笑:“嘿嘿……更急恩相,先急了恩相,然後也順帶急一急學生……”
童貫抬手指向戰場:“你接著看,好戲就要上演了,定是教你大開眼界。”
“學生這就去看!”程萬裡豈能不看?
便是北邊看看,看看子卿之騎有沒有開始去奔,西邊去看,便是子卿之騎當往西城外過來去南。
來了來了……
奔起來了,轟轟隆隆之聲,好似響徹寰宇,在空中來回激蕩,似大地也能傳音,真是聽來格外美妙。
西城那邊了……
到了到了……
蘇子卿入陣也,從北城而來,繞西城而過,入陣去也。
那甲胄映照日光,熠熠生輝,那健馬奔騰起來,猶如潑水而出。
衝進賊陣,遠遠看去,那更是如鐮刀割麥子一般,隻看賊人一個接著一個在倒。
程萬裡豈能沒有話語:“好啊!”
童貫早已起身,也在觀瞧,看得是眯眼在笑:“不要隻看那領頭之人,更要看那身後軍漢!”
“看了看了,恩相,學生皆是在看,萬軍叢中,皆是一往無前,好得不能再好了!”程萬裡激動不已,莫名的激動,好似也有熱血沸騰在身。
他甚至感覺自己在萬軍叢中,能尋到哪個是蘇武,即便遠遠看去,人與馬加在一起,也不過螞蟻大小,但他就是能憑著直覺篤定哪個是蘇武。
“好子卿,好子卿!”程萬裡好似在呼喊,又好似在嘟嘟囔囔,更是說個不停:“項籍昔日不過如此!霍嫖姚昔日,當也不過如此!薛仁貴也好,蘇定方也罷……大概就是這般!”
書讀了無數,故事裡的事,並不直觀,今日見蘇武衝陣去,當真直觀非常。
童貫聽得是哈哈大笑,似也想起了自己初上陣得勝的那一刻,便是問道:“這場好戲如何?”
“精彩非常!無以複加!”程萬裡答話之間,那是好生無禮,頭都不回來看恩相一眼。
隻看那蘇武蘇子卿,隻一入陣,便把賊人分成了兩半,短短時間,已然是出陣而去,東邊不遠,勒馬再聚,又是衝陣而回。
兩千騎士,如梳如篦,如鐮如刀,賊人已然是天翻地覆,這場大戲,那真是演得好。
敵人不強,衝陣打殺,視覺效果已然到了極致。
興許……
蘇武是有意要演這麼一場大戲,演給童貫看,演給程萬裡看。
挑選了對手,挑選了地點,已然都是最完美的效果展現。
若不是有許多限製,蘇武甚至想讓整個城池的百姓也都上城來觀看,如此,才真正值回票價。
不過,城池之上,也還真有不少百姓,搬運物資的,送水的,救治傷員的……
剛才還都是彎腰躬身,生怕把自己的身軀暴露在垛口之外,此時個個直起腰來,甚至主動湊到垛口去看,生怕視野不佳。
城頭之上,那喝彩之聲更不用說,軍漢們高舉兵刃,是跳是躍,沒有什麼話語,皆隻是喉嚨裡的呼喊。
城樓之內,更有朱武激動開口:“擊鼓,擊快鼓,為將軍助威!”
城樓之處,牛皮大鼓十幾架,咚咚咚咚的鼓聲,猶如雨點打在天井石板上,幾近連成一片。
擊鼓的漢子,坦胸露乳赤裸上身,雙臂肌肉鼓脹,手上的鼓槌隻管拚命去打,便是把那牛皮打鼓打破了也在所不惜。
“換我來!”身後還有排隊的漢子,隻待前麵那人累了,立馬補上,萬萬不能讓鼓聲懈怠了去。
隻看得蘇將軍衝陣再回,賊人已然是漫山遍野在跑!
朱武一直盯著,等的就是這個時刻:“賊陣亂了,快升紅旗,快快快,快去!”
朱武喊得是撕心裂肺,令兵奔得是腳不沾地。
程萬裡已然不來問了,隻看著,那左右紅旗一掛,城樓上的隊頭都頭已然大喊:“聚起來,隨我下城,出城殺賊了!”
甲胄哢哢在響,無數軍漢往那城頭階梯而去,有條不紊一隊一隊。
城門再開,無數甲士奔湧就出,不必再去叮囑什麼緊張不緊張,隻管個個都是熱血上了頭,腎上腺素飆升,腳步隻管奔,手中的兵刃隻管去尋,賊在哪裡?
哪裡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