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聞言轉頭去看,看的就是那青筋暴跳的宋江,要見童樞密?
蘇武也不看那屠殺場景了,隻說得一聲:“把這賊首宋江押到營寨中軍大帳裡去!”
“得令!”李成已然去做。
蘇武自是懶得糾纏,回頭去,慢慢擠出人群,再上那關隘高牆,隻為了俯瞰整個戰場。
戰事已然結束,一眼望去,四處跪地之人數不勝數,粗略估計,怕是也還有萬人之數,這些人留下來,倒也還有意義……
蘇武還要把這梁山山寨修建一番,到時候自也要人手做苦力,蘇武近來已然開始關注京東兩路境內之鐵礦,就在沂州就有一個比較容易開采的鐵礦。
如今蘇武不再是那軍頭的思維,而是經營思維,鐵礦是重中之重,其次還有銅礦,濟州出銅,也要大力開采。
此戰之後,蘇武也有想定,程萬裡必然真成那封疆大吏,不僅權柄在手,連威望也足了,有童貫在京,這京東兩路,隻要好生經營,必是根據地所在。
那麼礦場開發,就是大事了,蘇武豈能不去想?
甚至,還有煤礦開采之事,兗州就有,這東西很有意義,民間其實也有人用,隻是並不廣泛,也有那種無知之念,比如煤礦有毒之類的事。
這些事,其實很好解決,一個爐子一個煙囪的事,隻要把這個爐子給推廣開來,煤也就不在話下了。
比起鐵礦銅礦,興許煤礦還更重要,它是一切工業生產的開端,是真的可以改變整個時代格局之物,且較為容易獲得,推廣對於蘇武而言,顯然也不難。
乃至煤當真開采推廣,連煉鐵煉銅都會效率倍增不止,一旦煉金屬的效率大漲,且煤在冶煉行業一出現,還能大大增加金屬生產的品質。
蘇武來日甚至可以低價對外傾銷鐵銅,把全國上下的金屬行業打個落花流水。
金屬可不僅是工具,金屬其實就是錢,此時此刻的冶煉行業,甚至可以算是金融行業。
當然,名義上不是蘇武傾銷,是京東兩路傾銷,是官府傾銷。
蘇武心中有這些經營謀劃,這些賊人,豈不是最好的免費苦力?
根據地要真正有了,蘇武心思裡當真投入非常,他也並不怕會被人摘了果子,短時間來說,隻要童貫不倒,程萬裡不倒,就不可能有人能摘到他蘇武的果子。
長時間來說,來日天下如麻,誰能護得住這根據地,這根據地就會在誰手中。
蘇武的心思裡,隻管乾,根據地從此誰也拿不走。
乃至,這京東兩路之官員,也慢慢要從上到下換個遍,隻看如何操作,短時間的操作方式,自是以童貫與程萬裡為主,童貫門下沒太多文官,但程萬裡以往,總是有不少交好之人,或是同窗,或是老鄉,或是好友……
而今,局勢大不同,操作得起來了。
長時間裡去想,蘇武甚至也可以自己去謀,看上誰就謀誰,反正身後有一棵大樹掛著名。
最好,能一次性弄來一個家族的人,雖然此時大宋,遠沒有了唐與唐之前的那種真正的世家,但大宋依舊還有那種一家老小當官無數的家族家庭。
比如趙明誠家、李清照家,都是這種家庭。
一次把一家子都尋來,放在根據地裡各處為官,自也有其好處,那就是綁住了這家人,一個大家族,老小都在此,那就是一個家族的利益乃至身家性命都在此。
當然,也有其壞處,沒有什麼事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隻看如何選擇,如何拿捏。
何以蘇武忽然如此來想?
因為看史書看的,漢也好,唐也罷,世家的形成有其重大的弊端,但世家的形成,也有其極為有用之處。
就好比東漢劉秀如何再起?
那自是世家大族在後鼎力支持,三國也是如此,袁氏也好,曹氏也罷,都有各地世家之力在後支撐。
李唐之家,亦然。
蘇武是要抄作業,他在這大宋,本是一介武夫,如今沒有世家了,他想再造一兩個地域性世家出來,把這一兩家人深深綁在自己身後。
當然,這個時代也造不出昔日那種真正的世家,早已沒有了昔日那種真正世家生存的土壤與基礎,但造出個形似神不似,蘇武的目的就達到了。
沒有文人,絕對不可能成事,但這大宋天下,文人卻有大不同,蘇武想破了腦袋,怎麼打破這種格局?
造兩個地域性世家出來,興許就是辦法之一,隻看蘇武來選,造哪兩個?
隻要造出來了,那這個地域性的世家,就與其他文人的利益不一致了,乃至也可以與天子的利益不一致。
隻與“軍頭”蘇武的利益一致,那蘇武才真的可以是曹老板。
那這大宋的文人與天子深度綁定的格局,就真的被蘇武敲出了一個缺口。
興許這種想法是曆史的倒退,但蘇武不得不試一試,不然真沒有辦法來做。
蘇武想來想去,在程小娘送給他的史書裡,暫時隻找到這個破局之法。
若是一切真成了,大事完全鼎定了,蘇武真的可以用天下之文人了,再來把這個自己親手造出來的世家給瓦解,當也不是難事……
遠處太多想不了,隻看眼前事,先試著破一破局麵。
那綁縛之繩索,把一個一個跪地的賊人串綁起來。
梁山山寨裡,也要再次去仔細搜查一番。
輔兵們開始打掃戰場,大多軍漢也開始慢慢回營。
蘇武走在回營的路上,有人牽馬來了,他也不騎,隻是腦海之中不斷想著接下來要做的事。
造世家,造地域世家之形式。
得選了,選人,趙明誠這廝不行,但趙家人其實不差,且趙家人被蔡京打壓了許久,才剛剛得到平反,都是小官,乃至還有許多人以吏員糊口。
蘇武若是借著程萬裡與童貫,把大批趙家人弄到山東來當官,乃至全部都弄來,當官當吏,似乎這條路就開始了……
趙家人本也就是山東本地人,且還是宰相之家,經營政務的能力不必質疑。
李清照家族也大,家族裡當官的人也極多,但也都是不大的官,道理也是一樣……
當謀此事,此事一旦謀成,天子趙家的威勢與人心再落一落……
蘇武慢慢走慢慢想,也就慢慢走到了梁山後寨的中軍大帳。
大帳裡不少人,武鬆、林衝、秦明、索超、張清、許貫忠……
大帳中間,有一個人,宋江,倒也未綁縛,就讓他站在那裡,便是淚流滿麵……
蘇武走進來,眾人起身行禮,個個喜笑顏開,如今一番功勳之大,已不用說。
拜見之聲此起彼伏。
蘇武走到頭前正中落座,大喇喇一坐,再左右壓壓手臂,示意眾人不必多禮,也落座。
便是多謝之聲又是此起彼伏。
蘇武左右一看,點了點頭,再看宋江,開口:“宋押司!”
宋江連忙躬身:“在!”
蘇武直白一語:“宋押司當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宋江麵色一白,不知蘇武話語之意。
一個人,是不是貪生怕死呢?這種事,很複雜,就說宋江,是也不是,說他是,為了求生,什麼事也乾得出來,逃跑,裝瘋賣傻,吃排泄物……
說他不是,那也不是,造反就是掉腦袋的事,他也做了。
就聽宋江來言:“在下愚鈍,不知將軍所言何意?”
蘇武皺眉打量宋江,此時此刻,當不會又裝瘋賣傻吧?
蘇武開口來說:“你想見童樞密,此去,見他可有什麼話語要說?”
宋江聞言,麵色又紅潤不少,躬身來答:“自是訴說我等為國為民之忠義,更說在下對天子之忠心。”
“那你憑什麼為國為民為天子?”蘇武問得一語去。
宋江把手往南一拱:“在下有拳拳報國之心。”
“報國之心?你身為吏員,不顧律法,私通賊寇,作奸犯科無數。你為地主富戶,大撒錢糧,邀買人心。你為囚徒,便是起兵為賊,肆虐州府,劫掠百姓。如此,可忠義乎?可報國乎?”
蘇武言語起了幾分嚴肅。
宋江麵色又白,卻也還有話語:“貪官汙吏橫行,逼人無奈,忠義之士報國無門,唯有如此!”
“哦……既是如此,且說說你受得那些貪官汙吏的迫害,說說你到底有幾分冤屈要伸?”蘇武再問。
要說林衝說此言,那不假。
宋江憑什麼說這話?他受過誰人壓迫了?他又有哪些冤屈?
宋江卻還有大義凜然一語:“在下不為自己,為天下人也!”
“那你縱兵劫掠之時,可有無辜之人受害?那無辜之人,是不是天下人?你吃的飯裡,花的錢中,可有冤屈血淚在其中?”蘇武再問。
“為天下人,替天行道,豈能事事清白?”宋江真與蘇武辯論起來了。
蘇武聽得這一言,左右看了看,再說:“那此番,某也為你手下那冤屈之人冤屈之鬼,報仇雪恨,我也是為了天下人,此番也是為他們替天行道,宋押司是否心服?”
宋江聞言一愣,立馬來說:“在下有報國之大誌,升鬥小民,一日隻求三餐,他們不知天下之苦,隻看眼前之利,渾渾噩噩度日,我讀聖賢書,明大道理,謀天下人之利也,他們與我,豈能相比?”
蘇武聽出來了,便是他殺人可以,人殺他不行,因為屁民之命,豈能比得上有遠大抱負的宋押司之命?
精英主義,精致利己主義,這般人,若真得勢……
蘇武不是審罪,是審人審心,審給在座所有人看,在座之人,興許有不少還對宋江抱有一種同情。
這種同情,許是來自昔日的交際,或者宋江那及時雨的江湖名聲。
比如秦明麾下之黃信,比如林衝……乃至武鬆,武鬆對宋江,其實一直抱有那種江湖上的好感。
蘇武要殺宋江,不難,但得有這麼一番對話,說給大家一起聽聽。
隻待這番話語聽罷,蘇武先去看武鬆。
武鬆此時麵色已然有變,他就是那不曾讀過聖賢書的升鬥小民之輩,靠著兄長做個小買賣溫飽長大。
蘇武再去看林衝。
林衝便也低頭,林衝最是那內心柔軟之輩,哪怕宋江此時為自己殺過無辜之人而懺悔一二,林衝便也不會低頭去,心中還能對宋江保留幾分同情。
蘇武還有話語:“宋押司,今日我當殺你,但也聽你還說一言,這一言要是說得動我來,我留你命,說不動我,今日你這人頭,就值個大功勳。”
蘇武說完,身形往座位後麵一躺,隻看宋江最後發揮。
宋江開口來言:“蘇將軍乃身先士卒悍勇之將,自最是正直好漢之人。在下宋江,在江湖上頗有好名,得江湖好漢擁戴,從來一呼百應,隻要蘇將軍留我一命,我自為將軍儘心奔走,將軍若是缺兵,在下可再招數萬眾來效命麾下,將軍若是缺那悍勇好漢,在下也可攏得舊識再來效死,隻願將軍留在下一命,為將軍奔走,為朝廷效力!”
話裡話外,宋江顯然不想死,他自是有用之人,有用之處就在話語裡了。
蘇武其實,就是等宋江說出這番話來。
這番求饒之語,雖然不是卑躬屈膝,但隻要宋江說出這番話語來,宋江在這大帳之中,感觀必然大減。
為何?
按理說,江湖上的傳言裡,宋江何等偉岸?何等英雄?何等大義?
此時,他麾下那些與他托付身家性命的心腹兄弟,已然死傷殆儘,他應該是大義凜然赴死而去,不失為好漢模樣!
他求生的倚仗,卻還是那些為他名頭效力的江湖好漢。
蘇武頭前一語,說宋江是邀買人心,此時,豈不應驗?
什麼山東呼保義?什麼鄆城及時雨?
蘇武不多等不多說了,起身:“來人,拉出去,砍了!”
門外甲士進來,拖人就去,滿場眾人,沒有一個多出一言,隻靜靜看著。
甲士架著宋江胳膊在拖,宋江立馬呼喊:“蘇將軍,我宋江之言,句句屬實,我知蘇將軍正是缺兵少將之時,正是用人之際,豈能不信我之言語?”
蘇武微微笑了笑,左右一語:“醃臢之輩也!”
今日大帳之言,眾人皆聽,來日,也當傳遍京東之地,蘇武所求,就是一個人設崩塌。
宋江已然被拖了出去,卻還大喊:“蘇將軍,你若是有何事要托付在我身上,隻管明言!”
這宋江當真不比一般人,求饒之法,也不是那什麼饒命之語。
卻是誰人又聽不出來宋江是在求饒?
宋江話語還有:“蘇將軍,我本讀書人也,並不是上陣武夫,你何以如此忌憚與我啊?”
宋江隻當蘇武是忌憚他,便是他這一番話,說得哪個軍將去能不動心?這番話,哪怕說到樞密院童貫那裡去,童貫怕是也要動心一二……
大帳之內,蘇武落座不言,隻看左右之人,眾人也皆是不言。
隻有武鬆一人開口:“哥哥,我以往,教這廝那惺惺作態給騙了!著實不是好漢!”
蘇武點了點頭:“諸位兄弟,此番剿賊大勝,人人有功,我自會往童樞密當麵稟奏清楚!”
眾人自是笑臉,前程又進了一步。
唯有那張清,心中有些尷尬,拱手來說:“蘇將軍……此番末將慚愧。”
蘇武擺擺手:“不必多念,你不也是在陣前效死?自是有功。”
張清起來躬身拱手:“拜謝蘇將軍!”
帳外,遠遠的,還聽那宋江大喊:“蘇將軍,我宋江豈能是無用之輩?豈能如此斬殺了去?我……”
卻是宋江忽然言語一頓,不是劊子手砍刀落下了,而是宋江忽然看到了一人,那人他再熟悉不過,是他最好最親信的兄弟,名喚花榮。
蘇武出征之前,沒把花榮留在景陽寨,而是特意把花榮招到軍中來,剛才……花榮不在大帳之中,卻就在大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