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吃罷一頓飯食,出宮而去,其實沒吃飽。
童貫有安排,去他家坐坐,童貫府邸,著實不小,其實冷清,沒有兒孫繞膝,沒有妻妾成群,空有偌大府邸……
落座廳堂,有好茶,又來吃食,便是吃個飽。
童貫開口在說:“樞密院都承旨,官家隆恩浩蕩啊!”
程萬裡立馬接話:“許子卿還不知這官職呢,真說起來,樞密院裡,除了知樞密院事,同知樞密院事,簽書樞密院事,下來,就是樞密院都承旨了。”
蘇武聽得一愣,他是真沒太懂,現在懂了,這樞密院衙門也是奇怪,大領導是正二品從二品的,下來,就直接到了從五品樞密院都承旨了,中間就沒官了?
蘇武也明白過來,這個官職,看似品級不那麼高,其實官職極大。
又聽童貫開口:“明日啊,你去樞密院裡坐坐,到處瞧瞧,也讓樞密院裡的人都認認你的臉,怎麼說都該是樞密院裡的熟人,同僚之間,都打打交情。”
“得令。”蘇武點頭。
童貫轉頭來看蘇武,話語慈祥:“不必如此拘束了,我啊,活了大半輩子了,行將就木,難得讓你說中了心懷,今日是抬舉鵬遠與你,你啊,今日真的不錯,出乎我的預料,便是鵬遠也跟著你得了大好處……”
程萬裡聞言也笑,與蘇武那加官進爵比起來,他才是今日最大的受益者,隻管笑著來說:“子卿好賢婿!”
童貫也笑:“你們這一家子啊,有造化。”
程萬裡拱手去要答話,卻是話語還未出,就看童貫先轉頭來問:“今日,鵬遠可學到什麼了?”
程萬裡微微一愣,立馬來答:“倒是有所感悟,卻並不那麼真切。”
童貫又看向蘇武,問:“你呢?”
蘇武聽得未來老丈人都說不真切了,他能真切嗎?隻管搖頭說:“下官也不真切。”
童貫搖頭就笑:“鵬遠不真切,倒是說真,子卿不真切,必是言假。”
蘇武聞言,立馬尷尬,也是這童貫真是人精。
程萬裡倒也不難受,便是開口:“嗯?恩相所言必然有理,那子卿,你便來說說就是……”
蘇武唯有答道:“樞相興許在說伴君之道……”
“然也!”童貫欣慰點頭,再問:“再說說詳細……”
蘇武便再點頭:“伴君之道,投其所好,當今天子重情,便當以情義之道伴君!”
童貫聞言,與程萬裡來說:“你看看,你這好賢婿……”
“哦……學生明白了,剛才還說不真切,隻是有那麼一點感受說不出來,子卿一言,便是真切了,多謝恩相教誨,此伴君之道,學生當銘記於心。”程萬裡還真是恍然大悟。
童貫點著頭:“好啊……也算後繼有人。”
程萬裡聽來這話,豈能心中不感動?隻管一語:“恩相待我,當真如同父母。”
童貫忽然麵色認真起來,立馬擺手:“莫說此言了,你往後定是不可再說這些話語,人後不能說,人前更不能說。”
程萬裡立馬起身,自是還要表達點什麼……
童貫忽然抬手:“去吧,回去吧,記住我的話語就是,去吧去吧……”
程萬裡便也說不出什麼來,隻得躬身一禮,蘇武自也起身,兩人出門而去。
上車,回家!
雖隻是定親,但已然有翁婿之名,程萬裡豈能不帶蘇武回家看看?乃至,蘇武也當就住在程家。
車架一直在走,那程家府邸,起身其實寒酸,便是這東京城裡,房價高得離譜。
蘇軾昔日當京官,都當到三品了,還隻能租房子住。
程萬裡的家,自不必說,車架一直往南,街麵人來人往,時不時還要堵車,走得快一個時辰了,才到。
門房低矮,門口也顯不出什麼富貴來,這屋子放在東平府,那更顯寒酸。
倒是有門當,有石鼓,顯出這家人是當官的,隻是這東京裡,當官的多如牛毛,昔日裡的程萬裡,又算得哪根蔥?
下車來,程萬裡抬頭看了一眼門當,竟是忽然歎了一口氣去,隻道:“待得有暇,這門當得換一換了?”
豈能不換,而今程萬裡何等風光,正奉大夫,龍圖閣待製,那是說笑?
昔日包拯打坐開封府,那也不過就是龍圖閣待製,後來才升的直學士,便是如此,包拯才被人稱之為包龍圖。
如今裡,隻待程萬裡出門去,誰人敢不拱手稱一聲程龍圖?
倒是還有寒酸,程龍圖的宅子,門外連個小廝都沒有,為何?一來,窮。二來,昔日裡,大概也是門可羅雀,用不著這種架勢。
隻管去敲門,有個老仆聽得聲音,隻管來開門就是。
老仆缺了牙,花了眼,是程萬裡從家鄉裡帶著一起入京進考的老仆人,這一算去,那年到現在也有二十年之久了。
“誰呀?”老仆在問。
程萬裡笑著直往裡進,還有話語:“你啊,真是老了。”
老仆聽了聲再辨了人,才驚呼:“竟是主人回來了!”
程萬裡過院去,院子也小,十幾步就走完了,入正廳,便是問:“那逆子呢?”
老仆心中一緊,隻答:“早間出門去了……”
顯然,老仆也好,逆子也罷,都並不知道程萬裡今日回來,也定是程萬裡沒有先行通知。
但按理說,今日那獻俘之大事,當是京城裡皆知的事,京東兩路來獻俘,那個什麼逆子怎能不知是自家父親回來了?
程萬裡大怒,便是來問:“今日不在家中候著,怎的還出門去了?”
老仆臉上有無奈,隻得再說:“早間來了一夥學子,邀約去了,說是大喜事什麼的,慶祝去了……”
“唉……”程萬裡歎了一口氣,轉頭又是笑臉對著蘇武:“你彆站著啊,這裡不就是你的家嗎?隻管隨便落座……”
蘇武笑著點頭,也就直接落座。
程萬裡又說:“差個人去把他尋回來!”
蘇武有點愣,進門來沒看到第二個人啊,還有仆人小廝嗎?
其實是有的,還有一個小廝,也是程萬裡兒子的書童,雖然那兒子讀書不行,但配置還是有的。
另還有一個丫鬟,此時帶著去了東平府。
一家三口,一人一個,程萬裡的舊妻,去世六七年了,三十四五歲就沒了,倒也不算……短命。
至於姬妾,昔日裡的程萬裡,沒多想這些事,其實還是窮,這大宋朝,並非當官就有豪富,但工資俸祿還是不低的,至少這宅子,是花錢置辦下的,不是租的。
程相公讓那老仆派人去尋,還能派誰?
卻是老仆答道:“那老奴這就出門去尋。”
程萬裡聞言,也明白了,書童隨著逆子一起去了,沒人能派了,便是擺擺手:“罷了罷了……隨他去吧……”
蘇武在一旁聽著,其實有趣。
想得一想,家中似乎連個燒火做飯的仆婦都沒有,想來都是這老仆乾這些活。
在東平府裡想這程相公,隻覺得他是東京高門,是大戶人家,真到東京了,才知道,這哪裡又稱得上什麼高門大戶呢?
當然,經過程萬裡這麼一番奮鬥之後,如今倒是稱得上高門了!
就聽得門口有人在喊:“程兄在家嗎?”
程萬裡從廳堂直接就能望到大門口,中間也沒什麼影壁遮擋,程萬裡看得一眼隻管站起:“在家呢,林兄,快請!”
那人便是進屋,一身紅色官袍,官品顯然也不小,左右跟著小廝兩個,雙手皆是提得滿滿。
那林兄進屋,遠遠就是拱手:“哎呀,果真教我遇到了,程兄,一彆許久,你可回來了,恭喜恭喜……”
程萬裡出廳堂去拱手:“請請請!”
蘇武跟著也站起來……
卻看那林兄見得程萬裡拱手,還連忙躬身下去:“誒,豈敢讓程兄來迎,折煞我也!”
程萬裡聞言還愣了愣,隨即便也明白過來,身形當真正了正,便是問道:“不知此來何事啊?”
“這不剛剛聽聞程兄回家嗎?豈能不來看看?些許薄禮,不成敬意!”那林兄是連連拱手,便是進了廳堂,也抬手作請,請程萬裡先往前去。
程萬裡倒也不客氣了,先落座,再請人坐。
蘇武在一旁,心中隻念,這京城裡的消息,那是傳得真快。
就看那些許薄禮,連連往門邊去放,那老仆上前招呼。
程萬裡卻也來笑:“你我之間,倒也不必如此客氣。”
“哪裡哪裡……隻念昔日與程兄在戶部坐班,日子過得真快啊,那時節,程兄最是勤懇,還對我多有照拂,咱們時而下值吃杯酒,或是邀約聽聽曲,一晃許多年過去了,如今再想來,教人唏噓……”
程萬裡微微點頭:“那時節案牘也累,樂趣也多……”
卻是才說兩句,又聽門外在喊:“程龍圖可在府中?”
程萬裡抬頭去看,這回不起身了,一時還沒認出,多看幾眼,才轉了笑:“鄭兄!”
蘇武倒是見機,程萬裡不起身,他自起身到廳堂門口去迎,又是一個紅袍,身後小廝四五個,肩挑手抬而來。
鄭兄近前,蘇武在迎,他自先看一眼蘇武,便是故作震驚,問道:“這位莫不是新晉樞密院都承旨蘇將軍。”
蘇武也愣了愣,拱手:“正是,鄭相公,有禮。”
鄭兄擺擺手:“誒,豈可多禮啊,程兄當真好福氣,覓此文武之良婿,羨煞人也!”
說著,鄭兄把蘇武手臂一拉,進廳堂去,便又是一番客套。
才客套不久,門口又喊程龍圖。
蘇武倒是明白了,程萬裡似也習慣了,女婿迎客,嶽父端坐,當真端端正正坐著。
兩人頭前,顯然都沒有料到回家之後,會是這般場景。
那老仆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又是接禮,又是奉茶,頭前還花眼勾背,此時卻是健步如飛,動作敏捷非常,便是再如何不知,也看出事情來了,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主人,如今是飛黃騰達了。
就看那門口一個接著一個來,寒暄客套無數,又一個接著一個走,也是這程家宅子著實不大,坐不得多少人,不然人家還不一定會走。
蘇武臉都笑得發僵,便是落了夜,依舊有人還在來,進門就說恕罪恕罪,公事繁忙,來晚了……
直到夜更深了一些,才算安靜下來。
看著屋裡院外,堆得滿滿當當,便是也有人並不親來,隻派人送了一份賀禮,賀程萬裡高升。
程萬裡坐在廳內,嘿嘿笑著,隻來說:“曾幾何時,哪能想到會有今日啊……”
這話自然說給蘇武在聽。
蘇武也笑:“不枉相公往東平府如此犯險去一遭。”
“子卿啊……是我有運道啊,遇著你,你我一心,才有今日……”程萬裡當真唏噓一語。
蘇武坐在一旁,問了一語:“相公,這些東西可怎麼辦?”
“無妨,明日著那逆子尋人來,都發賣了去,換了現錢,再添一些,可以尋個牙人,看看宅子,換處大宅……”程萬裡依舊有笑,笑出了一種甜蜜之感。
這日子,越過越好,比蜜還甜,再看一旁蘇武,程萬裡心中越發舒暢。
卻是門外又有人敲,還有那帶著酒意的話語:“福伯,福伯……”
程萬裡笑容一止,便是與蘇武往外指了指:“逆子回來了,子卿啊,你可莫要與他學,更不要與他去廝混。”
蘇武就笑,並不說話,便想這大舅哥,到底是個什麼人才?
老仆福伯去開門,醉醺醺的一個小哥進門來,倒是長得不差,有幾分俊秀,人也高大,隻是有些瘦。
醉醺醺的腳步,在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廝攙扶之下,進了院子,便是開口:“家裡怎麼了?怎麼這麼多東西堆在這裡?莫不是都知我父正要高升?”
“逆子!”廳堂裡程萬裡震怒一呼。
那“逆子”身形一正,看進堂內,腳步飛快就來,往前那地上一跪:“父親!父親怎的今日回來了?”
程萬裡已然起身,左右去尋什麼,沒尋到,雙手插腰:“你這逆子,能不能長點心?”
“我實在不知父親今日回來了!那些同窗來邀約,都說父親此番要高升,說是要慶賀一番,我又豈能掃了他們臉麵?父親恕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