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樞密院,蘇武並不有什麼激動或者緊張,大概是因為早就有了預料。
門口程浩竟是一直在樞密院外等著,正與武鬆林衝閒聊。
隻一看蘇武出門來,程浩立馬上前,又把蘇武好一番打量,口中說道:“你可瞞我好苦!”
“何事?”蘇武笑著問,其實也明白了,肯定是武鬆與林衝把定親之事說出來了。
自也是武鬆等人與程浩聊天的時候,知道了程浩是誰。
程浩倒是有幾分激動:“你竟是我妹夫!哈哈……我那妹妹,可不是尋常人,你娶她為妻,可有你受的呢,你怕是鎮不住她!”
蘇武也笑起來:“竟是這般,那我這輩子豈不是毀了?”
程浩連連擺手:“沒事沒事,到時候啊,我教你幾招,這些年對付她,我倒是頗有心得,你我二人對她一人,自當不在話下。”
蘇武還拱手:“那就多謝程兄了!”
程浩大手一揮:“自是一家人,還能被一個小娘子給拿捏了?”
這大舅哥,人越發不錯。
蘇武也說:“程兄,我也與你說一事……”
“什麼事?”程浩好奇來問。
“你那恩蔭之事,我出來前隨口提了一句,樞相便也隨便點了頭,就直接把這件事派於了我,讓我自己開個樞密院的公文,去審官院走一趟,再順便送個公文去吏部壓檔,公文我都開出來了,你這就隨我去審官院,說不定,明日就上值了,樞密院編修。”
蘇武還真就把這件事給辦了,這世間之人事,能辦的事,就從來不會真有太多麻煩,辦不了的事,怎麼麻煩也徒勞。
隻看程浩一時呆呆愣愣,隻問:“這般私自做下了,回去之後,父親總不會……怪罪你我吧?”
蘇武如今也是自信,擺擺手說道:“有我在,怪不到你身上。”
程浩卻又是一臉驚懼:“蘇將軍……蘇,子卿啊,妹夫,你興許可把我害死了!”
“無妨無妨,公文都開出來了,走吧……”蘇武把大舅哥肩膀一摟,往前去上馬。
便是知道,這嶽父平常裡怕是真的凶,這大舅哥,自也是在高壓父權之下長大,還真就是畏懼如虎。
程浩跟著呆呆愣愣上馬,跟著馬匹往前去,倒是不要他引路了,頭前有個楊指揮使,似乎對汴京也熟悉非常。
隻管帶著公文,先去審官院,來去過了公文,蓋了印鑒,再去吏部遞送了公文,再出個格式化的誥身文書,事情也就算成了。
倒是這樞密院衙門,而今裡威勢不小,乃至蘇武這個樞密院都承旨,好似也有些臉麵,再一個,八九品的事,都算不上一件小事,這兩個衙門,一天不知要辦多少這種事來。
再上馬,便是回家路上,蘇武說:“程兄,這不就成了嗎?”
程浩拿著自己的誥身文書,還是懵的:“這就當真成了?”
“明日去樞密院上值!一個月二十貫,再有五石祿米,逢年過節的,也給你發些綢緞木炭柴火之類。”蘇武點著頭。
這大宋當官也是有趣,不僅發錢糧發布匹,還給你發柴火發木炭。
程浩有些激動,把誥身文書是看了又看,不像是假的,慢慢折疊好,放入懷中,卻是陡然來問:“妹夫,你這不會是有什麼陰謀吧?是要我為你走動什麼私下裡的差事嗎?”
蘇武聽得立馬發笑:“上值賺錢,娶妻生子,這個差事怎麼樣?”
“真沒有什麼陰謀?”程浩將信將疑,卻是哪裡知道他父親如今是何等高位?
也是沒人告訴他,連武鬆與林衝其實也不知道,這還是昨日的天子親口之事,真要徹底辦下來,其實也還有一段時間,蘇武的也一樣,什麼官服、印鑒。誥身,也一應沒有。
“把心放在肚子裡吧……”蘇武也不笑了,認真一語。
程浩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一下那份文書的厚度,幸福來得太突然……
隻待往家去,時候已然不早,武鬆林衝還是要回軍營裡住,隻待兩人到得家門口。
程浩又是一臉擔憂,還與蘇武來說:“妹夫啊,一會兒父親大發雷霆,你就說……”
“說什麼?”蘇武問。
程浩牙關一咬:“你就說……就說是我逼著你乾的,反正從小到大,我也習慣了,隻管教他來打,大不了啊,我發了俸祿之後,出去租個小間住去。”
蘇武聽來搖頭,隻管往家門裡進,程萬裡倒是已經回來了,坐在正堂,這家中院子與廳堂裡,又多少了不少禮物禮品。
便是程萬裡一眼看出來,就是訓斥:“不是讓你今天忙完了事,尋人來把家中東西發賣了去嗎?”
程浩才進院中,腳步一止,愣了愣,看著蘇武,輕聲一語:“父親與我說了此事嗎?”
蘇武也有點恍惚了,搖搖頭:“沒說吧……”
“是啊,沒說吧?”程浩腳步再起,大聲去答:“父親沒有交代此事啊……”
程萬裡聞言,更是怒來一語:“你長這麼大有什麼用?這點事還要交代?你能不能像個男兒?家中的事,上上心?”
蘇武聽來,當真皺眉,這父親也太嚇人,程浩這命,也太苦了些。
便是蘇武進屋來言:“相公,今天程兄一直隨著我東奔西走,著實沒有得空閒去做其他。”
程萬裡倒是當真麵色和善不少,說道:“嗯,明日,明日記得就是。”
程浩又愣了愣,看了看蘇武,心中有一種奇怪之感,但不真切,不知到底是哪裡奇怪。
程萬裡抬手:“子卿啊,坐。”
蘇武落座,卻又看了看程浩,程浩還得站著,這是親兒子嗎?
“子卿啊,今日都忙了一些什麼?”程萬裡隨口來問。
“今日先去了樞密院,想來江南起大賊之事相公已然知曉了,怕是不日童樞密又要出征,也要調兵遣將,我當也去。”
蘇武先說大事。
程萬裡已然也皺眉:“唉……這都是怎麼了,那梁山三四萬之賊才滅,又起十萬之賊,你此去啊,定要小心,畢竟是在江南之地,人生地不熟,你兵也不多,萬事不要逞強衝動,此番當是各路人馬都至,也不必你出頭。”
這是長輩對晚輩的叮囑。
蘇武自然不這麼想,不去出頭,如何盆滿缽滿?如何得利得名?如何再多握權柄?
但蘇武卻言:“那是自然,各地而來驕兵悍將,怕是輪不到我出頭。”
“你懂得就好,先讓彆人試一試賊人強弱,再來思索對策。”程萬裡再叮囑。
一旁程浩呆呆站著,站如嘍囉。
蘇武看了他一眼,轉了個話題:“相公,今日倒是還辦了另外一件事。”
“何事?”程萬裡眉頭一挑。
程浩更是身形一緊,看著父親,已然緊張起來。
蘇武笑著來說:“便是隨口提了一語,樞相便讓我隻管去辦了,樞密院編修,審官院與吏部都走好了,明日就上值去。”
“誰啊?”程萬裡抬頭一看:“他啊?這逆子入仕了?”
蘇武點頭:“嗯,以往求恩蔭自是難求,而今求恩蔭,倒也簡單。”
就看程萬裡盯著兒子,臉上陰晴不定,便是一語:“這廝當真去那樞密院,要不得三日五日,定是鬨出大笑話了,丟人現眼……”
程浩連忙低頭,不敢多言,更不敢多看。
蘇武卻答:“相公此番怕是說得不準了,我看程兄,不是那般愚鈍之人。”
程萬裡聽來就是搖頭:“唉……子卿啊,你有所不知,這廝最是愚鈍不堪,我當年,一本論語,十來日便能背個滾瓜爛熟,他小時候,半年去了,還背不齊整,這還不愚鈍?”
蘇武笑了笑:“相公,程兄與人事交際,極有天賦。”
“嗯?”程萬裡把程浩上下一打量,哪裡敢置信,隻問蘇武:“你當真說的是他?”
“然也,相公許是多年不曾真與程兄有過交心……”蘇武繼續說著。
“我還需要與他交心?”程萬裡立馬瞪眼。
蘇武接著說:“還是要的,不交心,何以知其所想,不知其所想,何以知曉其之才?我看程兄,這差事定然辦得好。”
程萬裡聽完話語,還真思索了一番,再問蘇武:“你當真如此看他?他當真有你說的交際之才?”
蘇武認真點著頭:“有,遠勝尋常人去!”
程萬裡看了看蘇武,又看了看兒子,隻說一語:“子卿啊,事是你辦的,便是你作保,他惹出禍端來了,你是樞密院的官,便是你去樞密院善後,我可不管……”
蘇武隻管點頭:“好說好說……”
“便也罷了,終歸有個正經事做。”程萬裡偃旗息鼓了,麵色緩和不少。
一旁程浩抬頭來,一臉震驚看著蘇武,隻感覺哪哪都不對勁,這個家,不對勁了!
隻看程萬裡一臉狐疑看著兒子,便說:“此去樞密院上值,你當謹小慎微,恪儘職守,懂得變通,人情世故更要顧好,莫要招人恥笑。”
程浩連連點頭:“是是是,謹記父親教誨。”
蘇武在一旁笑著說:“說不定來日還能加官進爵!”
“那倒是祖墳冒青煙了。”程萬裡是陰陽怪氣。
蘇武對著程浩笑了笑,程浩也與蘇武一笑,卻是苦笑帶著尷尬。
“在那個房做事啊?”程萬裡又問。
程浩來答:“知雜房……”
知雜房,其實極好,聽起來像是打雜的,實在不然,倒也打雜,但這般大衙門裡的差事雜事,哪項都是肥差,也是最要交際之處,乃至也負責上官的應差。
類似辦公室、後勤部、秘書處的結合體,程浩就是辦公室文員,後勤部乾事,秘書處小秘書。
蘇武補了一語:“樞相也隨口說,屆時考教一二,若是堪用,便把程兄帶在身邊隨差聽用……”
如今程家,那信任程度不比一般,童貫隨口的話語也不是玩笑。
程萬裡眉頭一皺,又看了看程浩,也看了看蘇武,深吸一口氣去。
蘇武倒是想到了什麼,說道:“相公放心,此番南下剿賊,樞相隻留江北,不去前線。”
若程浩真的在童貫身邊隨差聽用,那真是兒子女婿都要去打仗了。
但聽蘇武這麼一說,程萬裡倒是鬆了一口氣,說道:“倒是讓這廝見見戰陣也無妨,他便也知你我是哪般求來的前程。”
程浩此時才聽明白,自己好像要上陣打仗了,心中一緊,卻是聽父親之言,他又心中憋悶,隻管一語:“父親,兒自去樞密院當了差,那便是水裡也去得,火裡去得!”
程浩在努力,努力向父親證明一點什麼。
程萬裡卻是一語:“到時候尿了褲子,記得尋個沒人的地方趕緊換了去……”
蘇武便立馬來說:“相公不必如此,若真隨差聽用了,到時候我自會照拂。”
“哎呀……罷了罷了,吃飯吃飯,到外麵點桌酒菜回來。”程萬裡擺著手。
程浩立馬轉頭飛奔親自去叫外賣。
隻待程浩一走,程萬裡又是歎息:“隻念你照拂著他,他真有點長進吧……”
蘇武看著程萬裡,其實心中無奈,太標準的中國式爸爸了。
“相公放心,程兄可當真不似相公所言之不堪,相公豈還能信不過我看人的眼光?”蘇武笑著說。
程萬裡看了看蘇武:“不是信不過你的眼光,是怕你逗我開心,這廝我自己生的,我能不知道嗎?”
“說不定還能立功而回。”蘇武如此一語,他也不是疼孩子的家長,既然是這麼個緣分,還真要一起去江南,到時候,逼一逼趕一趕,若是程浩當真憋著這股勁,說不定還真有機會立個功勞。
這也是蘇武急著今天就把恩蔭之事辦妥的原因,機會來了,不可錯過。
有時候,男人長大成熟,還真就在一瞬間。
這大舅子若是當真堪用,來日定然是極大的助力,可以百般信任的助力,多一個這般的人,有何不好?
蘇武主動使點力氣,也是應該。若是當真不堪用,那也不虧什麼,就看程浩自己了。
程萬裡當真笑了出來,隻與蘇武說:“莫要說笑與我聽……”
蘇武也不多言,能不能支棱起來,能不能打一下父親臉,就看程浩自己了。
外賣點回來了,三人吃飯,也有酒。
程浩是一語不發,哐哐乾飯。
程萬裡全程黑臉,隻在看蘇武的時候稍稍緩和。
這氣氛著實是難……
還得蘇武來說話:“明日與我同去樞密院上值,我帶你先去拜見樞相,樞相定留你在身邊隨差,伺候的人事,其實不難,隻在一個心思靈活、見縫插針、眼明手快……”
程浩點著頭:“妹夫放心,我自省得……”
“你省得什麼?說了你就聽著記著。”程萬裡黑臉來訓。
程浩低頭,再去乾飯。
蘇武卻笑:“無妨,便說說……”
程浩抬頭來:“這般事,我如何不省得,我與那些同窗好友交際,哪次不是我前後招呼伺候他們?他們哪個不喜我?什麼場合,哪次便都叫我去……”
其實這話,說出來不是開心,而是一種淡淡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