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陳執安而言,蘇南府岐黃街又或者這懸天京佛桑街,其實並無什麼差彆。
一連四天,陳執安都不曾出門,隻在府中修行,就連吃飯飲食都是那位執事派人送來。
按照道理,這位掌管商秋公主在佛桑街上的產業的太監執事不會這般殷勤。
哪怕陳執安塞了他二兩金子,可對於這種有些權力的執事而言,二兩金子說少不少,卻也不至於令他這般伺候。
原因還在送飯這檔子事,是有油水的。
商秋公主之前吩咐下來了,要儘量滿足這位陳先生的要求,再加上每日送飯並無標準,送城侈居、錦衣客、蘭若坊的飯菜是送,送一些尋常鋪子的飯菜也是送。
送了多少銀子,還不是他隨口的事?
於是陳執安這幾日吃的也極好,每餐總有各色不同的五六個菜肴,讓他感歎怪不得世人常說“懸天京中銷金窟,百兩金子一寸人。”
在這天下最繁華城市之一的懸天京,你手頭隻要有金子,想活多大多高的人,便能夠活多大多高的人。
到了第四日約莫傍晚,又有門房來敲門。
陳執安本不打算開門,隻因從第三天開始,總有一些管事,或者年輕的少爺小姐前來拜訪,似乎是要請他作畫。
陳執安自然不是什麼自命清高,不為金銀折腰的人物,隻是他從蘇南府中帶回來的顏料畫了幾幅畫已經沒有了,內務府卻還沒有做出新的顏料來,他就是想畫也畫不得。
於是他早已吩咐門房,之後幾日有客前來,就以尚無作畫的顏料為由,一並推脫了。
隻是今日,門房敲門敲的有些急,陳執安想了想還是開了門。
“陳公子,有客前來……”那門房朝著陳執安使了使眼神,小聲道:“來人拿著督察院獬豸令牌,我等不敢怠慢。”
“督察院?”陳執安探出頭去仔細一看,卻見到一位熟悉的身影。
他臉上露出笑容來,想了想又仔細關上院門,到了佛桑街街口。
“陳執安。”江太平今日大概休沐,身穿一襲便衣,腰間的歸覲長刀不知是不曾帶來,還是他身上有玄門乾坤寶物。
“這才一個月不見,你就住上這皇城小院了。”江太平嘖嘖稱奇,說話並不急促,卻也引得他咳嗽連連。
陳執安不由問道:“太平兄,你受傷了?”
江太平擺了擺手,道:“無妨,你既然來了懸天京,我就算是東道主,正好帶你去喝茶。”
陳執安笑道:“原本你上門來,我應當在自家院中招待你,可我那院子不過是借住罷了,便是想要招待你一番,也不方便。”
江太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還不知你除了修行天賦不凡之外,還畫的一手好畫,初次前來懸天京,竟然能供職於內廷,搖身一變又成了一位宮廷畫師。”
陳執安好奇問道:“太平兄怎知我來了懸天京,又怎知我成了宮廷畫師?”
他問出聲來,忽然想起江太平乃是督察院地字的獬豸使,督察院乾的又是監察百官,察知整座大虞的活計。
他們如果不知道此事,那才算做奇怪。
江太平看到陳執安的表情,便知道陳執安猜出答案來了,便也不再解釋。
二人並肩走出佛桑街,又穿過兩條長長的街道,到了懸天京南城。
“以懸天宮為中心的皇城八街三十二巷住著許多達官貴人,卻並無什麼商鋪,更沒有什麼煙火氣。
懸天京真正最繁華的所在其實是南城。”
二人走在街上,江太平隨意介紹著。
陳執安左右看去不由再度感歎懸天京的繁華。
此時已至傍晚,暮靄沉沉,華燈初上,城中喧囂一片,長街上朱樓繡戶鱗次櫛比,雕梁畫棟間,綾羅綢緞隨風清揚,諸多光影在其中閃爍。
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不時有達官貴人高坐在華貴的馬車上,前呼後擁,可同時又有許多平民百姓穿梭於市井小巷,或流連觀賞,或為生計奔波。
酒肆茶樓林立,賓客滿座,文人墨客吟詩弄賦,談論古今,商旅雲集於此,談笑聲不絕於耳。
又有珍饈美饌的香氣彌漫於世間,令不少人駐足張望。
“大虞最繁盛之地乃是懸天京,懸天京中最繁盛之地卻又是京都南城。”
江太平笑著詢問:“你在懸天京中可有熟人?”
陳執安想起沈好好,點頭說道:“有一位熟人,隻是她修行到了瓶頸,如今正在閉關破境,要與她見麵,隻怕還需要七八日光陰。”
他與沈好好早已通信,沈好好踏入神蘊上境已然許久,早已凝聚出了六道神蘊,再往前踏出一步,便能凝聚出第七道神蘊來。
神蘊境界,熬煉真元,凝聚神蘊。
凝聚一道神蘊,就已經算是神蘊入門。
凝聚出第四道,神蘊便有質變,算得上神蘊上境。
第七道神蘊已成,就代表著已經踏入神蘊圓滿的境界,足以叩第五關【璞玉】境界。
這也是陳執安前來懸天京好幾日時間,都不曾見過沈好好的原因。
“我今日休沐,正好找家酒樓,讓我來靜一靜這地主之宜。”
二人來到黃龍河河畔,上了一家頗有些名貴的酒樓,名為攬月居。
這攬月居屹立於黃龍河畔,且不說它表麵如何飛簷走拱,氣勢輝煌。
踏入其中,便能看到這酒樓桌椅皆是檀木製成,雕花精美,桌布乃是細膩的絲絹,繡著精致的雲紋圖案。
雕花屏風隔開一個個二樓雅間,屏風上皆為字畫。
陳執安與江太平上了二樓,坐在酒樓欄杆處,上可見剛剛顯現的明月,下可見黃龍河美景,湖麵上波光粼粼,畫坊遊船悠然駛過,遠處青山連綿起伏。
“這地方,吃一頓得不少銀子吧。”
陳執安好奇詢問,江太平朝他笑了笑,道:“我來吃飯,倒是不需多少銀子,我有這攬月居老板的把柄。”
陳執安嘴角抽了抽,道:“你們這般禍害商賈,還有王法嗎?”
江太平哈哈一笑,道:“哪怕是地字獬豸使,俸銀其實並無多少,兄弟們如果不尋些其他的門路,又如何能支撐生活?”
“督察院中自然有約定俗成的規矩,隻要不過分張狂,尋一些把柄,拿捏一下京城的大商賈,又或者其他州府的官僚,都不算什麼大事。
而且,占這些狗大戶的便宜,總比盤剝百姓要來的更好一些。”
江太平說話間,已然有掌櫃親自前來為二人倒茶,又彎腰道:“江大人,還是照舊?”
“今日上一些好的,我有客人來。”江太平說到這裡,又頓了頓:“放心,多出來的銀子我自己來付。”
掌櫃點頭哈腰離開了。
江太平又解釋說道:“雖然捉了人的把柄,但這攬月居老板也算是京東的名流,交好了許多達官貴人。
所以哪怕敲詐,你要適可而止,若是太過了些,若是有達官貴人前來說和,往後就敲不成了。”
“還敲出門道來了?”陳執安不由朝他豎了豎大拇指:“不過……太平兄,我看你氣息委頓,麵色蒼白,說話有氣無力,明顯受了重傷。”
江太平喝了一口茶,笑道:“我不是從司家公子司侯圭那裡搶來了一道後天之氣?正巧督察院兩位天字的獬豸使出身司家。”
陳執安頓時明白過來,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江太平卻隨意搖頭:“我雖然隻是一介漁家子出身,可在督察院摸爬滾打許多年,又有楚大人照拂,他們不敢殺我。”
陳執安上下看了他一眼,隻覺得他氣息如同燭火,隨風飄搖,確實受了極重的傷。
“都受了這般重的傷,還要嘴硬。”陳執安想了想,從袖中拿出十**片赤中薑來:“以此物泡茶,對真元流轉大有裨益,比起尋常的湯藥來說,薑茶每日服用也不嫌多,效用也不會打折扣……太平兄還是儘快療傷吧,否則若是再挨一頓毒打,隻怕真要死了。”
江太平並不客氣,卻有些詫異,笑道:“我與你不過萍水相逢,你舍得這樣的寶貝?”
這樣的寶貝,要多少我有多少。
陳執安心中這般想著,說道:“楚伯伯對我有救命之恩,既然楚伯伯信任你,我給你幾片赤中薑也不算什麼。”
江太平此時卻歎了一口氣,搖頭:“京都居,大不易!這句話可並非是對尋常百姓說的,對於懸天京中為官作吏的同樣如此。
一階一階傾軋,一級一級俯視,想要掙來機緣還需冒險。
就比如蘇南府裡,那司侯圭恰好沒有帶他的鬥極刀,又恰好有後天之氣的機緣。
我才鋌而走險……如今我已得來後天之氣,便是挨幾頓毒打,隻要不死就是。”
“而且……”江太平說到這裡,眼神中閃過些莫名的光輝:“那兩個天字的獬豸,總不可能始終坐在高處。”
陳執安隻當自己沒有聽到,二人喝茶吃菜賞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