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時辰過去,二人靠著欄杆的雅間裡忽然走來一個人。
那人一身儒士打扮,年歲已至中年,來到二人桌前,向二人行禮。
“陳先生。”那人臉上帶著隨和的笑容,說話卻並無半分客氣,直接了當道:“我家主人想要請陳先生為其作畫,不知可否勞煩陳先生執筆?”
陳執安也認出來人。
昨日他探頭出去,司家馬車旁邊,就站著這位中年文士?
為司家作畫?
陳執安心中笑了笑,搖頭說道:“實在不巧,陳某作畫所需的顏料尚且還沒有備妥……”
“此事倒是不必陳先生擔心。”那中年文士說話極為客氣:“我家主人已經問過內務府,明日就能夠將那顏料備好,先生若有閒暇,府上自會派馬車來接。”
“若是畫的好了,也還要勞煩陳先生在坐朝節上,為我家太君再畫一幅。”
中年文士說到這裡,嘴角的笑容越發燦爛,道:“還請先生放心,先生乃是宮廷畫師,又為玲瓏公主執筆,筆墨十分珍貴。
我家主人並非是無理之輩,先生為我家老太君作畫,潤筆的費用自然是好商量的。”
陳執安臉上也露出笑容來,點頭說道:“哪怕是在懸天京,司家也是真正的高門大府,我自然不會擔心潤筆的費用。”
“隻是……這些日子我尚且有要事在身,無暇作畫,還請這位先生回去稟報你家主人。”
“三千兩銀子。”中年文士臉上笑容依舊,眼裡自信十足:“先生,哪怕坐朝節十年一次,貴重萬分,當朝除了中書舍人、夏淵閣待詔以外,其餘能夠拿到這般筆墨費用的畫師也少而又少。
陳先生少年得誌,畫的畫又頗合我家老太君的心思,這般價格就當是我司家禮遇先生。”
“三千兩銀子?”一旁的江太平眼角抽了抽,看向陳執安,卻見陳執安依然無動於衷。
大虞地貌廣大,銀礦不少。
這個世界綜合的生產力比起陳執安前世記憶中的古代王朝來說,還要高出許多。
銀子的流通量也大大高過陳執安記憶裡的古代王朝。
隻是,上層與下層之間的差距卻也被無限拉大。
哪怕是富饒的蘇南府,許多人家一年的生活費用也不過十幾二十兩銀子。
可這些豪門為一幅畫,便可以開出三千兩銀子來……
對於陳執安來說,銀子的吸引力其實並不高。
他身上本身就有七百餘兩金子,再加上修行所需的藥材都是昆侖澤中產出。
功法、武器一應不缺,陳執安即便要來銀子對也並無太大的作用。
而且……這天下,還有很多沒有身份地位,沒有世家玄門出身,便買不來的東西。
比如天功、神通,比如玄門寶物,又比如幾千鍛,甚至萬鍛的刀兵。
於是陳執安再度搖頭。
那中年文士終於皺了皺眉:“陳公子可知我家主人的身份?”
“我家主人出身兵部尚書府上,乃是鎔天將軍的嫡女!論及門楣,除了大虞六姓,整座懸天京中,鮮有門楣比我司家更高者!”
陳執安知道這中年文士的話中之意,可他依然搖頭。
中年文士低頭想了想,仍然毫不失禮,行禮告退。
一旁的江太平都有些看呆了,直到那中年文士離去,才小聲說道:“何不答應他,那可是三千兩銀子。”
陳執安想了想,笑道:“我曾為兩百兩金子折腰,那時我需要這兩百兩金子。
如今我身上金銀已經夠我吃了,這司家的買賣,我不做。”
他說話間,想起陳水君寫在紙上的“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想起陳水君種在院子裡,十幾年如一日照料的梨花樹,又想起第一次見司侯圭時,他那居高臨下的眼神。
這些都讓他十分不舒服。
江太平側頭,認真看了陳執安一眼,點頭說道:“不錯,有氣性,當今天下,有氣性的都是豪門公子,我們這樣的小民有氣性的可不多。
隻是希望你來了懸天京,這般氣性不要被抹平了。”
他話語至此略微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也莫要因為這般氣性丟了性命,曝屍荒野。”
江太平的性格與陳執安頗為相合,他也點頭笑道:“你奪了司侯圭的後天之氣都沒有死,我這住在皇城中,要為玲瓏公主畫像的宮廷畫師,又怎麼會死的這麼容易?”
正在二人相聊之時,不遠處的雅間中,那中年文士再度走來,與他並肩而行的還有一位衣著華貴的中年人。
那人麵白如玉,衣著講究,腰間還配著一枚極為通透的玉佩,緩緩而來。
司家的文士再度前來,他這一次不曾行禮,隻是笑道:“陳先生,你才來懸天京不久,再加上住在佛桑街,想來還不曾去內務府宮廷畫院。
這位乃是內務府郎中、集賢院學士、圖畫院待詔,內務府宮廷畫院祗候……常維穀。”
【祗候】者,便如同長吏,乃是宮廷畫師之首。
而且這位常維穀可並非隻是宮廷畫院的祗候,還是內務府郎中,內務府一位總管大臣,兩位總辦郎中,六位郎中。
郎中有著莫大權力。
陳執安看到來人,就知道這位司家的文士打著什麼主意。
此時此刻,這位內務府郎中正高高抬頭,看向陳執安,不曾主動說話。
好像是在等待陳執安向他行禮。
陳執安正要說話,忽然聽到黃龍河畔變得喧囂嘈雜了許多。
幾人憑欄看去,就看到有四五十位軍人披甲配刀而行,走在最前的是兩位騎馬的校尉,而四五十位軍人正中央,卻還有兩頂轎子。
那常維穀看到轎子,不由轉頭看向身旁的文士,感歎道:“殺佛侯奉聖人之命,走了一遭老劍山,卻不知可曾請來老劍山上,那位萬裡西風一劍寒的山主薑象樞。”
司家文士瞥了一眼陳執安,笑道:“侯爺親自前去,即便不曾請來山主薑象樞,卻請來了老劍山那邊少年劍主,那第二頂轎子裡,便是雛虎碑上排名二十二的黎序時。”
“雛虎碑上二十二……”
陳執安與江太平對視一眼,不由看向那第二頂轎子。
卻見那轎子的窗簾被掀起來,一位看似十七八歲的稚嫩少年正好奇的張望著懸天京南城的繁華景象,眼中還有些驚歎。
還緊接著,二人的目光便被在前騎馬的年輕人吸引。
那年輕人騎馬而過,卻抬頭看向他們,目光銳利如刀。
陳執安挑眉。
司侯圭……
此時的司侯圭腰間配著一把刀,刀上有獵獵刀氣散發出來,又消散而去,殺意重重。
“這便是司侯圭與我賭約的【鬥極】?”陳執安心中暗想:“真是一把極好的刀。”
江太平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也遠遠朝著司侯圭咧嘴一笑。
直至殺佛侯的車駕過去,那司家的文士笑道:“陳先生,你還未與這內務府郎中,你的頂頭上司行禮。”
陳執安轉過頭來,心中忽然有些厭煩。
宮廷畫師這樣的清閒職務,也免不了蠅營狗苟。
內務府郎中、集賢院學士這等文人,卻也免不了沾染上惡臭的官僚氣。
陳執安忽然明白陳水君為何要辭官了。
他正要起身回去,門口忽然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笑聲。
“嗯?陳執安?”
陳執安轉過頭去,卻看到二樓樓梯處,一位老人正背負雙手看著此處。
正是那日在黃龍河畔,被他誤認為宋相的老人。
司家文士、內務府郎中常維穀同樣轉身看去,神色忽而大變。
ps:不好意思,定時定到了明天的六點,幸好作者君早點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