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已來。
五月的天氣,烈日高照,尤其是地處北方的懸天京中,樹葉都被曬得發白了。
隻是天上的雲卻越發白淨。
陳執安便在這白淨的雲下送走了黎序時。
這一次,黎序時並未翻牆,而是走了正門出去。
陳執安回了院中,又在八角亭中執筆,筆落紙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消片刻,一封信便已經寫好。
陳執安看著桌案上的那封信,眼神越發平靜。
醞釀泥丸宮,凝聚神蘊,最重要的便是念頭無滯,神氣自生。
他之所以前來懸天京,便是因為心中種種的執念。
前世諸多記憶縈繞在他的腦海中,讓他生出了一些被端闕王爺稱之為“猛烈”的氣性。
這些氣性作祟下,他想要雛虎碑上刻名,想要刻名之後的道下神通,想要司侯圭手中那把鬥極長刀。
他還想要找意圖借助周修景之手,置他於死地的李扶疏,砍下他給周修景寫信的時候。
除此之外,他更想要見一見自己夢中無數次見到的白衣。
於是,在來到懸天京的第五日,陳執安給商秋公主寫了一封信。
“既然要去懸天京李府,便不能全無準備,且先給商秋公主寫一封信,她若不允或是沒有閒暇,我再寫信給端闕王爺,做好萬全的準備。”
陳執安心中這般想著。
他上一次見商秋公主,隻覺得商秋公主性格溫和,毫無公主的架子,甚至他受了魏靈玉的叱罵,商秋公主還會為他著想,主動補償於他……
在這階級分明,上下尊卑有序的天下,這樣的人物其實極少。
陳執安至今還記得,玄紫將軍李伯都,那也就是他那位舅舅注視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捧泥土。
所以陳執安給商秋公主寫了一封信,想著邀請極好說話的商秋公主同去李府。
他將這封信給了門房,再由門房傳到內務府太監執事那裡,太監執事自然會送到翠微宮。
翠微宮中,商秋公主正在待客。
今日前來翠微宮中做客的,乃是當今後宮舉足輕重的人物——當朝國師之女,當今唯一的皇貴妃薑朧月。
按照規矩,後宮妃嬪不可出懸天宮一步,公主卻不在這規矩之列。
於是翠微宮中,時常有些嬪妃前來做客,聽商秋公主說一說皇宮之外的見聞。
皇貴妃其實並不常來,時常待在她那明月宮中。
今日之所以來翠微宮中做客,卻是因為幾句詩詞。
“雲想衣裳花想容……”
薑朧月輕聲吟誦著詩文,眉頭微微皺起。
她麵若中秋之月,白淨皎潔,眉如遠黛,似煙月朦朧,不點而珠的唇瓣仿若月下盛開的紅蓮,嬌豔若滴。
其發如墨雲,挽成華麗高髻,簪著一支明月璫,垂下的竹翠搖曳生姿。
哪怕這位皇貴妃穿著寬大的月白綾羅長裙,可單是束著的那一條絲帶,都透露出驚人的曲線來。
能在諸多後宮佳麗中脫穎而出,成為當朝唯一一位皇貴妃,這薑朧月的姿色可見一斑。
薑朧月本是不愛詩詞的,隻覺詩詞文采不用,不如權勢、武力來的攝人心魄,直至她聽到了這首短短四句的詩詞。
幾乎每一句,都讓薑朧月覺得與她自身頗為相合。
偏偏這詩句,似乎是從玉芙宮中傳出,令一向與玲瓏公主頗有些不對付的薑朧月,越發覺得這詩句實在太妙。
她也需要這麼一首詩來稱讚她的美貌。
女子便是如此,心思裡仿佛藏著千百種變化,令人猜之不透。
商秋公主有些傷神,她自然也知道這首詩來自陳執安的畫中。
玲瓏公主還曾托她找一找作出這首詩詞的詩人,結果也是一無所獲。
今日,極少來她翠微宮裡的薑朧月親自前來,求的也是這首詩的來曆,實在是讓她有些為難。
“朧月姨娘,商秋實在不知作出這首詩的人是誰,隻知這首詩第一次出現,是出自內務府遞上來的一幅畫中。”
商秋公主道:“那幅畫如今還在玲瓏姐姐手中。”
薑朧月長長的睫毛微動,道:“那這幅畫又是出自誰人之手?”
“是蘇南府一位畫師,名為陳執安。”商秋公主老實回答。
薑朧月在這後宮中聲威頗重,有人暗中以“孔雀之姿、蛇蠍之心”形容薑朧月,卻被她查了出來,那位內務府秘書便就此消失不見,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可人人都知道他的下場如何。
商秋公主自然明白薑朧月對此事頗為重視,否則也不會親自來她的翠微宮,而是會召她前去明月宮中,所以她也未曾隱瞞,畢竟也不是什麼隱秘之事。
“便是那要在坐朝節中,為玲瓏畫像的畫師?”薑朧月朱唇輕啟,聲若流鶯婉轉,眉梢眼角,盈盈帶著一縷難言的風韻,儘顯絕世之姿。
商秋公主乖巧點頭。
所幸薑朧月並不曾在翠微宮中多待,問了名字便徑直回去了。
商秋公主長長舒了一口氣,後宮中確實以薑朧月威嚴最重,哪怕是頗為得寵的商秋公主都要小心伺候。
恰在此時,一位宮女送來幾封書信,仔細擺放在桌案上。
商秋公主本不欲看,就恰好瞥到了陳執安的名字。
“這陳執安剛來懸天京,憑著一首詩、一幅畫就已經勞動了這麼多人前來尋他……”
商秋公主忽然對陳執安越發好奇起來,便也就唯獨挑出他那一封信來。
一位秘書宮女上前,打開信件,細細讀來。
商秋公主頓時笑了:“這陳執安不敢受懸天京中諸多世家大府的邀請,是因為不曾見過世麵,心中膽怯?這倒有趣,他在我與玲瓏姐姐麵前,甚至在那凶名在外的魏靈玉麵前,可稱不上膽怯。”
“這少年畫師是在做些什麼名堂?”
她心裡這般想著,卻又搖頭:“出去鬆一口氣,倒也不錯……去李府,也可以見見音希姐姐,也好……便隨你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