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垚躬身一禮。
“在下狂悖,先生還是讓在下離去吧。”
“先生”換成了“在下”,他已經是表明了態度。
讓彆人拿自己的全家性命前程去賭,實在沒有道理。不過,他也不能容忍彆人對自己的侮辱。
這些所謂的讀書人,什麼忠君愛國,什麼造福一方,全都是蠅營狗苟、求田問舍的軟骨頭,大明就是毀在了他們的身上。
“狂悖?”
黃宗羲搖了搖頭,看著王和垚,歎了一聲。
“安之,若是天下所有漢人,都和你一樣血性,滿清如何能進關?若是漢人一條心,恐怕這大江南北,早已經是朱明天下了。人心散了,可就再也難收回來了。”
黃宗羲的話,讓王和垚愣了好一會。
“既然如此,先生為何要見在下?”
既然已經心灰意冷,何必讓自己過來?左右不是一路人,何必非要往一起湊?
“安之,老夫看你是個人才,不想你年紀輕輕就丟了性命。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你有誌向,有才華,可你一無錢糧,二無人馬,倉促起事,到頭來隻能是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黃宗羲語氣溫和,目光誠摯,讓王和垚又是一怔。
自己做了首詩,想不到短短時間,餘姚皆知了。
“安之,老夫再勸你一次,不要執著於什麼反清複明,接受現實,隨遇而安吧。”
黃宗羲對於王和垚的放肆,並沒有生氣,反而苦苦相勸。
“先生,你知道你我之間的不同嗎?”
王和垚搖了搖頭,輕聲問了出來。
明知道對方一片苦心,王和垚卻不領情。
隻因對方是黃宗羲,文宗天下的黃宗羲。彆人可以渾渾噩噩、隨遇而安,他卻不行。
“這我倒真是不知。你說說,老夫洗耳恭聽。”
黃宗羲也是一怔。
“其一,先生有退路,在下沒有。個中緣由,或許在下日後會相告。”
王和垚輕聲說道,目光炯炯。
“其二,在下天生頑劣,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事在人為,逆天改命。其三,在下最喜歡挑戰,最喜歡難事。事越難,在下越喜歡。”
王和垚一字一句說出,字字誅心。
“比如滿清的江山,即便它跟鐵桶一般,在下也會把它砸碎!”
“告辭了!”
王和垚轉身就走,不再停留。
再呆下去,他真的擔心自己暴走。
享譽天下的黃宗羲、梨州先生,讓他太過失望。
這天下的忠義之士,都死絕了嗎?
黃宗羲回到屋中,神情落寞,對著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出神。
煤爐上的水壺“撲撲”作響,熱氣騰騰,黃宗羲卻置若罔聞,不管不顧。
“阿爹,那個王和垚,你沒有必要和他一般見識。”
黃百家進來,提起水壺,給父親添了杯茶,勸起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還打算收王和垚為弟子,贈送銀兩。幸虧沒有談攏,銀子也省了,麻煩也沒了。
“祝國,你知道你和他差什麼嗎?”
黃宗羲轉過頭來,麵色平靜,看著兒子。
六十耳順,他已經六十五歲,早過了爭強好勝、血氣方剛的年紀。
“差什麼?”
黃百家看似專心聽著父親的話,心裡卻是彆扭至極。
拿自己和一個小屁孩比,還不如對方,這不是開玩笑嗎?那個王和垚,隻是個窮不拉嘰的自大狂而已。
“這東西,你會造嗎?”
黃宗羲坐了下來,指了指煤爐和煤餅。
“這些奇技淫巧,孩兒自然是不會。”
黃百家臉上一紅。
這煤爐和煤餅簡單易用,已經有同鄉販賣,遍及了餘姚縣千家萬戶。他也沒有想到,這東西竟然是王和垚造的。
“奇技淫巧?能知行合一、惠及蒼生,那就是大善!”
黃宗羲看著不服氣的兒子,冷哼一聲。
“還有那刺槍術,他身手不如你,卻能獨創用於攻防。你的內家拳,純粹成了花架子了。”
“阿爹,官府不讓練拳,我能有什麼辦法?”
黃百家不服氣地反駁了起來。
“那小子敢用,因為他是官府中人,又有高縣令罩著。我的拳腳,不比他差!”
“你和他,不但差在了眼界上,還差在這裡。”
黃宗羲指了指桌上的詩詞,赫然是那一首《清平樂.四明山》。
“隻是首詩詞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
黃百家看了一眼,不服氣地嘀咕道。
寫幾首詩詞,又有什麼屁用?一個無權無勢的窮小子,又能掀起什麼風浪?
“不到長城非好漢……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他在大嵐山巡檢司,一個胥吏都算不上,卻能隱忍不發,這份堅持,你連他的一半也趕不上!”
黃宗羲冷哼一聲,黃百家紅了臉龐。
“如今是亂世,時勢造英雄,他又救了浙江總督的千金,隻要一番提攜,便會出人頭地,前程不可限量。”
黃宗羲搖搖頭,歎息一聲。
“本想收他為弟子,讓他小心做事,誰知道……”
黃宗羲拿起桌上的詩詞看著,嘴裡喃喃自語。
“前路漫漫,吉凶難料,期待你能迎雪怒放,逢凶化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