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禹看了過來:“思宓,行方,都妥當了吧?”
二人聞言肅立,捧著銀狸力隨禹走向湖邊的岩石,眾人這才發現,大禹走路穩重踏實,但他左腿似是有些跛的,大家麵麵相覷,心下都明了,這治水土涉山川,到底得有多艱辛。
他們三人在湖邊巨石上站定,行方將銀狸力拿到嘴邊,雙唇微動,不知說了些什麼,電光火石間,銀狸力自他手中躍起,在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弧線,“撲嗵”跳入水中,行動迅捷,幾乎叫人反映不及。
奇怪的是,思宓手裡那隻卻是穩絲不動,他們三人定睛看著風波湧動的湖麵,其餘隊伍仍舊站在不遠處,靜靜待命。
小哀遠遠望著眼前景像,眉頭抬的老高,很是不解:“阿翁,大禹首領還有那兩位大哥,他們在乾什麼呀?”
郭太公費心思量,給出了自己的猜測:“我估摸著是在等什麼信兒呀,是吧?”
“有了,有了,快看!”人群又騷動起來。
隻見思宓將耳側到銀狸力上,那小東西開始搖頭擺尾,前後打轉,思宓細聽後,神情略顯激動,他反複點頭,然後大聲說:”首領,‘彼兒’已經探明,離此地東南處有一凹形山巒,這道石壁堵擋著湖水南下,為水患之症結。”
“好,做得好,此兒也去吧,它們可先在湖底咬挖石壁!”
思宓依言,對手中叫作“此兒”的銀狸力囑咐完畢,“此兒”即挺身躍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此地相去約有數十裡,”禹輕聲說著,“看來,還是要喚應龍族來出力了。”
思宓與行方聽後一齊跳下岩石,走眾村民前高聲說道:“大夥兒請往高處避一避,找個遮擋處,一會兒風急水高,千萬小心!”
人們聽完麵上紛紛變色,但心裡又不願意就這麼離去,隻見他們成群結隊爬向山腰,不一會兒,那些深深淺淺的山洞裡幾乎都擠滿了人。
小哀被叔伯們舉到肩頭,站在洞口一排,他胡亂把額前的頭發拍到腦後,就怕一不留神錯過要緊關節。
禹見眾人疏散了,沉下心來,他麵湖而立,在青色巨石的方丈之間,開始運氣舉足,一跬一步,一前一後,步法轉折少見,甫立定便將手中耒鍤高舉過頂,胸腹中深深吸氣,仰頭呼喚起來,聲音震耳發聵,乍一聽見,躲在遠處洞裡的人們都忍不住哆嗦起來。
“老天呀,大禹首領這是啥聲啊?”
“比打雷都響!”
“聽不懂他在喚什麼哪?”
“這般哮聲,就是虎豹們聽了都膽寒吧?”
禹聽不到人們議論,他正湛然駐立,持續不斷地向天高呼,就在大夥兒都驚異於大禹異能的時候,空中陡然變了氣象,無數的雲塊,層層疊疊地,從四麵八方飛快移來,聚到禹所在的岩石上方。
這時,有條獸尾自雲中探出,伴隨著一聲叫人頭皮發麻的嘶吼,龍頭驀然自雲端抬起,慵懶的輕輕一晃,朝著禹,徑直俯衝下來。
“是龍啊,看啊,是應龍!”終於有人反應過來,率先大叫。
小哀目瞪口呆,真心覺得先前阿翁的比劃太過小心籠統了,周圍的人,不約而同發出一團團緊張的吸氣聲。
“不隻一條,快看後麵,還有,是三條應龍啊!”
好多孩子放開喉嚨嚎啕起來,出於本能的驚懼,眾人向洞裡縮去,隻留個彆膽肥的還在往前蹭著,小哀亦夾在其中,他掙脫了大人們的手一直向前,小臉上了無遽色。
那為首的應龍向禹低飛過來,扇動著雙翅,頓時卷起巨大氣浪,向周圍波散開去,禹的衣角被大風撕扯著,在身後劇烈翻動,他傾身和應龍低語幾句,伸手向東南方一指,應龍頸項便微微一側,讓禹翻身躍上,高處徘徊的兩條應龍也飛將而來,思宓同行方也疾步騎坐上去。
應龍們起初慢慢盤旋而起,隨即振翅衝向高空,漸飛漸遠,直至消失在雲天之上了,洞裡的父老鄉親們顯然還未從震驚中緩過勁兒來。
小哀問身旁的大人們:&bp;“他們飛到哪兒去啦?”
“不曉得,好像聽見哪裡有石壁要開鑿。”
“哎呀,看不到了,咱們又不會飛。”
“再等等。”
小哀不再說話,洞中的人們也都紋絲不動,翹首望向天際,期盼著新的奇觀蔚然呈現。
突然,好像是從天邊,傳來了轟然巨響。
“怎麼了,天塌了嗎?”
“彆胡說,一定是大禹首領在率應龍開鑿山壁。”
“對呀!覺著了嗎?這山好像都在抖啊。”
人們感覺好似置身於汪洋中漂泊的木筏之上,岌岌可危,於是,相鄰近的人都不約不同地拉起手來,就像每次天災降臨時唯一能做的那樣,在不知道生命會否在下一刻戛然而止的神秘驚惶中,圍抱成團,他們大多緊閉雙眼,把眼睛裡、身體裡急速奔湧滾動的熱流化做心底最虔誠的祈禱,願天地能夠聽見。
小哀卻無法閉上眼睛,他似乎被迷惑住了,直直地望向朝山崖襲來的一**巨浪,它們來了,來了,肆虐翻騰的波浪像一隻隻拚命掙紮的手,不停地向空中撕抓著,卻什麼也沒有觸碰到,然後絕望地拍在石壁上,發出駭人聲響,眾多濃白滾圓的水珠,在高處四散飛濺,落到小哀激動通紅的臉上,這大概是動蕩的定陽湖留給他的最後的“驚豔”。
小哀莫名地興奮起來,此時此地,宏大的洶湧場麵,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神——隻有神才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這巨大無比的力量吧?
浪頭繼續在轟鳴中起起落落,在碰撞的過程中持續激起似雪如霰的白色粉沫,如此奇詭,又如此可怖!困擾人們多年的大水,內裡蘊藏著無窮無儘且躁動不已的生命,怎不叫人敬畏。
“這滔天的大洪水會從此消失了麼?”有人懷著自己都不甚理解的矛盾心情,驀然發問。
“不會,”小哀喃喃道,“它們隻是要走了,在用自己的方法作彆此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聲巨響也停息了,大地複歸平靜,人們看到東南方向有三個飛鳥似的黑點衝破了灰沉沉的雲霧,升騰而來,那正是應龍載了禹和隨從們回來了。
眾人連滾帶爬湧出,再次聚到湖邊,這才發現,湖水正在嘩嘩退去,像受到牽引般全線流泄而走,巨變之下,人們反應奇突,有人痛哭,有人歡笑,在濕滑柔軟到不行的粘泥地上爭相揮手,縱情嚎叫,顯得十分吃力卻又十分儘興,光腳丫上飛濺起的泥巴成了他們麵龐上的裝飾,孩子們站不穩跌倒的,乾脆打起滾兒來,這時,毫無預兆的,一片大雨又傾盆而下,人們個個淋的濕透,卻無人走避,小哀覺得眼睛裡、嘴巴裡都是雨水,抹一把,又流進來,然後依舊咧開嘴歡叫著,小小年紀的他,也明白,從阿翁眼裡汩汩流出的,並不都是雨水,還有,鄉親們臉上溢彩流光的笑容,都深深地刻進了他的腦海,低空中,三條應龍仍在飛旋,從那張狂的嘶吼聲中,仿佛也能聽出大功告成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