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各得了些美味,又振翅飛到池邊人少的矮坡上,時而掠水嬉戲,時而交頸私語,心情好的話,還會像圍觀上來的人們優雅地鞠躬施禮。
笑鬨了好一會兒,終於聽到子猷那邊弦音微起,起初聽似柔和,實則每一聲勁力實足,不同的音符從琴弦震蕩間閃出,在水麵上回旋。
秀英像受命了行軍的鼓點,抖擻精神,一手執起匏壺,一手將滿載了酒的木製朱漆羽觴逐隻放入水流中,鮮豔的紅色耳杯,輕巧地浮在綠水上,悠哉遊哉地順流而下。
“來了,來了!”少妍歡喜跳腳,才伸手出去,便接到了羽觴。
在她小抿入喉之際,恰有陣陣香花風回雪舞般飄過,有零星花瓣落於杯中,櫻唇小口忙又飲啜了少許,並用力吸氣,酒香和花香霎時混為一體,不覺觸動了遐思,即得一首:“緋雨粘胭脂,靈耀依扶桑。風流托嬌顏,詠薇翠袖長。”
大家聽了,爭相拍案叫絕,催著她動筆快寫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子獻又劈手抄起了一隻,他的動靜極大,敞袖拂水,再**地揚起來,直濺得他滿頭滿臉,惹得眾人嘻哈笑倒。
饒是如此,他還要不停地搖動羽觴,泉水酒水相互融合,才一口氣酣飲而儘,接著,揮毫唱道:“身傍迅流側,心躍樂字中。逐觴仙波上,情醉太古風。”
這時少嬋凝神聚目,觀瞧魚群逐食,隻見盈尺大的十數尾紅鯉甩動銀須,唼呷有聲,趣致非常,她看得頭也舍不得抬了。
少嫆乾著急,往她近處水麵丟去塊小石子,激起一片水花:“姐姐,過去了過去了,你來接啊!”
少嬋氣結,眼珠朝上看著妹妹,換上一副不鹹不淡的口吻:“急什麼,這杯過去了,後麵不是還有?”
念叨完,手中還是撈到一隻,她輕啜入口,一對烏珠骨碌轉動,伸手向水麵上指去:“遊鱗織水忙,俯仰花自閒。浮生道悠悠,何期意綿綿。”
少嫆憨笑:“對,花閒是樂,魚遊是樂,都是樂嘛!”
少姝快慰,大姐姐眼下放開了心胸,早起時的惆悵意緒已悄然不見了。
眼見晃晃悠悠地飄來一觴,少嫆眼明手快地接了起來,先以酒水潤了潤嗓子,脆聲聲吐出兩句:“相與啟三春,聞韶對良辰。”
怎料驀地卡殼了,支唔了半天,也續不下去,鬨了個大紅臉。
“還好意思催促姐姐呢,輪到自己時又不中用了。”子默剛好到手一觴,接口道,“群籟歸造化,慕真覓玄根。”
幫少嫆續完了,他才端酒細嘗。
這邊廂,賈颺舉觴才飲下一大口,醇和清甜順著喉嚨直透心肺,他忍不住連聲大歎好酒,立時思接千古,詩情噴湧:“天闕碧雲鋪,狐岐源神圖。鶴影隨仙姝,微步倚雲窟。”
賈颺吟哦已畢,少妍不由得向少姝多看去兩眼,見其隨眾擊節稱道,儼然還是她那副&bp;“小快活”的老樣子。
一直撫琴的子猷,此刻忽然放聲高歌:“吾愛伏羲音,錚錚舒懷襟。一彈空穀泣,再彈清流洇。”
他方唱過,遂以眼神示意少姝,叫她快快續上,一邊輕彈一邊合上雙眼,無疑又陶然自醉去了。
少姝起初沉吟,忽而感從中來,情不自禁輕聲唱和:“三彈鸞鳳鳴,終彈山水心。歲月倒行去,定陽湖上吟。”
紛囂騰讚的叫好聲此起彼落,大家共同和著琴音,唱將起來,一遍又一遍,好不暢快。
“我看今年流觴吟詠,又是以郭家兄妹引為清新,隨機生發,可見意趣。”河畔近坐的幾名書生,關注著子猷他們的情態,互換交流著欽賞的目光。
“那是不必說的,書山稗海,文史苑囿,華岩館學子於中深潛已久,偶爾興作為詩,自是信手拈來了。&bp;”說話之人端起用泉水新煮的香茶,極其享受地呷了一口,“唔,馥鬱氣韻直通四肢百骸,果然烹茶用水是極講究的,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水中,又以鸑鷟這種涓緩漫流者為上上品。”
(烹茶:亦即煮茶,茶最早是飲,一直到唐代,烹茶都是人們采用的主要飲用方法。)
眾人談興愈濃,不覺飛觥限斝,斟了一巡又一巡,都覺眼前風物,與手中的或佳茗或美酒再匹配沒有了。
茶氣,酒香,花草的芬芳,隨著泉水四下流溢,沿路飄蕩,去向遠方……
“我八成是醉了吧?”少姝不勝酒力,暈暈乎乎地想著,發現周遭的景致漸次朦朧起來,變成了神往已久卻無從琢磨的仙水瓊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