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說,日月星辰的文采,大地山水的理則,一直默默地傳達著晝夜光明幽晦的道理,鋪陳於有識之人的目前。”
“確實,對於參悟了這些大道的人,一切紛繁短暫的人世得失,還如何能滋擾撥亂他的心性呢?”
子猷這個超邁果斷的反問,還有他說話間瞳中閃出的奇彩,皆令少姝深銘肺腑,在以後獨自麵對困頓迷茫的時刻,讓她不自覺挺直脊梁,將視線從腳上沾染的汙泥濁淖上拔起,投入亙古不變星空中去的,正發端於兄長今日的教誨。
翌日清晨,因一早議定了整日在廬中休歇,少嬋惦記院中景色怡然,輾轉躺不住了,怕吵醒酣睡的少妍少嫆,她隻簡單地盥洗停當,便步出了房門。
天是通透的淡青色,望著流動飛卷的白雲,使人可以忘卻很多事,又或翻起某種思緒,儘在心頭打滴溜似地轉個不停。拖曳著紗裙在青翠間徘徊踱步,少嬋麵色恬淡,目光又落在一處花草上,半天沒有挪動,仿佛琢磨著什麼心事。
“少嬋,起得這麼早啊。”思霓剛巧推開房門,眼見此景,溫聲細語地同她招呼道。
“是,叔母早啊。”少嬋靦腆笑答。
“晨起草間濕氣略重,還是過來坐這邊,用點熱茶,暖暖身子吧。”思霓指指外廊下的幾案。
少嬋依言過來了,但見小幾上瓜果齊備,酒鼎沸於廊下,茶煙嫋於廚中,鼻端環繞著陣陣清奇的異香,神誌一振,倍覺爽利,陪思霓坐下來閒談,瞥見廚房中忙碌的身影,是少姝和秀英,滿口稱讚不止:&bp;“這些天有勞少姝妹妹操持,我們幾個大的坐享其成,慚愧得很,話說回來,她對這院子也是極諳熟。”
“對,她隔三差五地上來,跟在自家也差不多了,還常去前院的診室為家兄打下手。”思霓答。
“陶複廬中,真是多年如一日的安閒舒泰,觸目所及,岩秀澗肅,琪花玉木,怪道子猷哥哥說,它雖建成久遠,但光陰到此仿佛是停駐的,然去到廬外塵俗,一切都在悄然流逝。”少嬋歎道。
“仿佛昨日一般,十來年前,小小的子猷上山來玩耍,不慎摔了個大跤,手臂脫臼了,由尹老陪著尋家兄診治。”
“哈,還有這事?”
“尹老還說,他一路上來哭的跟花臉貓似的,少間醫好了,疼痛消散無影,即刻轉悲為喜。”
“想是那會兒我更年幼,竟沒留下丁點印象。”少嬋樂不可支,咕咕笑起來。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雖說是陳腔濫調,說到歲月流光殊為得當,如今你們兄長通身的儒雅,哪裡想得到他兒時模樣。”思霓道。
(“白駒過隙”句:出自《莊子·知北遊》“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須臾,王文娟也牽著小羲的手,趕上來問安。
“拿這‘搗蛋’小子沒轍,天光才出來,他就鬨著要下地了。”王文娟語氣倦怠,依舊浮泛著兩抹青黑的眼圈,叫苦不迭。
“把小寶貝留給我們看著,你自去多眠一眠。”思霓關切道。
“不用了叔母,我現下躺回去也睡不著了,就是這勞碌命,嗬嗬。”王文娟自我解嘲地坐下
“雀,雀……”小羲的短短腿腳自有方向,執拗地急往白鶴那邊湊去玩耍。
“我的小祖宗,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大的雀兒呢,那是鶴,”王文娟有板有眼、鍥而不舍地糾正著寶貝兒子,“鳴於九皋,聲聞於野的仙鶴。”
(鳴於九皋,聲聞於野:出自《詩經·小雅·鶴鳴》。)
方額廣頤的小羲臉上肉嘟嘟,小嘴彤紅,開口學說前,每每煞有介事地撅嘴老高,“哦哦啊啊”地試了兩三回,好容易碰對了音。
王文娟著實喜出望外,立馬疼惜地在兒子粉頰上大力親吻了一記。
思霓也稀罕得緊,聲情並茂地稱讚著小侄孫,但見她利落地擊掌數下,有兩隻還在啄食的白鶴立即感應到了,機敏地衝這邊點了點頭,伴著數聲高鳴,亮翅而起,一前一後地飛將而至。
兩鶴恰恰停在了小羲的正前方,優雅地曲項下來,似在學人鞠躬的禮節,並在小娃厚實的手掌上輕抵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