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少妍不僅點卯,還外帶抓丁,少姝蔫頭耷腦地站回來,故計重施?還是算了。
“姐姐說笑了,我走到哪裡去?感念姐姐為我費心還來不及,嗯,你這妝容麼,仔細端詳起來也是極美的!”
少姝半眯起眼,似乎為了更好地欣賞,還語帶豔羨地後退了兩小步,頂著子猷詫異的目光,大吐一番違心之論。
接著,她來了個大喘氣兒,頗有技巧地笑將起來:“隻是於我不便,若果變成這樣子,怕是半個山的人都認不得我了。”
這倔強的小妮子,對於自己的好意盛情,居然幾次三番地死硬謝絕,少妍臉上掛不住了,又是著惱又是不甘心,佯怒發作,悻悻然道:“臭少姝,屢屢辜負我的心意,再這樣就不跟你好了!”
而其餘人等乾脆紛紛走避,自去享用噴香早點,&bp;留下這姐倆兒你一言我一語地打嘴仗。
“少妍姐姐這麼說,表明你心裡並沒有真的不想和我好呢!”少姝嬉皮笑臉,口氣示弱,卻依舊膽敢鮮明地唱其反調,“再說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聖人也沒說過,己所欲者,便儘可強加於人啊!”
“你之熊掌,她之砒霜,放下即兩寬嘛。”子默居然還在,他小心翼翼地冒出頭來,溫吞慢語地調解一句。
“好,哪種妝麵是你想要的,說出來我聽聽?”少妍罔顧勸告,仍舊緊追不放。
“我呢,本來就對妝容所知無幾,還是這兩日才聽姐姐們提過幾類,”少姝坦言道,“不過我想,辛辛苦苦一個妝麵,為的是賞心悅目,並不以濃鬱為佳,且當揚長避短,不能眼睛鼻子嘴巴齊齊用力,喧兵奪主,你描過了眉,讓人覺得不是刻意‘畫’成的,而是隨意長成的,豈非更相宜?”
“有畫似無畫,清爽天然,少姝姐姐真乃妙解!”子默出聲讚道。
“妙什麼妙啊,你到底有沒有弄明白,就先急吼吼地站她那邊去了?”少妍嬌憨地一跺腳,轉移目標,不依不饒瞪向小弟。
子默啼笑皆非,他靈機一動,又搬弄出了平日裡的作畫技法來佐證,振振有詞答道:“畫虎畫皮難畫骨,遮蓋簡易,還原其本真神態才算高明!照少姝姐姐說的這種法子,原樣之美絲毫未減,反而能突顯真正的耀眼醒目之處!”
少姝連聲稱是,兩人一番唱和就跟提前商量好似的,見少妍已成強弩之末,她最後來了一句:“盲目跟風,隻是讓姐姐變得跟旁人一樣,有什麼好?理當是妝成一瞧,就讓人覺得這是少妍姑娘,而不是旁的什麼人!”
少妍倔強地咬著唇,但不再爭辯,眼簾迅速地掀動幾下,水晶般的烏珠折射出幾分不自然的亢奮,可見心意回轉,她身子猛然旋出一陣風來,準備搖曳回屋去了。
“該用飯了,姐姐又做什麼去?”身後傳來少姝關切的聲音。
“廢什麼話呀,當然是先回屋把妝痕抹淨!少姝,叔母那些‘烘乾’記得給我多留幾塊啊!”居然還振振有詞。
雖說被弟弟妹妹嫌棄審美趣味幼稚,少妍也絕對不會輕易泄氣,必定重振旗鼓,再接再厲。
見她搴幃而入,留下少姝與子默,兩人視線撞到一起,不覺都露出笑容。
“這人間煙火氣啊,合該是鍋碗瓢盆磕磕絆絆,閒來鬥鬥嘴,才有越吵越親的滋味兒吧?”&bp;少姝樂顛顛總結道,“不過依少妍姐姐這脾氣,可不能太硬著來啊,得小心適得其反。”
子默則是少年老成地點頭默認,情感疏離之際,才不耐煩相互拆穿,亦從不啟發交流,隻有不動聲色地避之則吉。
飯罷,放“弟子們”各去消遣,子猷獨自半倚在書房“潮汐齋”的臥榻上,捧著一本《琅環瑣記》,讀得忘了天地。
(琅環:所謂琅環福地,首見西晉張華遊神仙洞府的傳說,又一說是天帝藏書的地方,後泛指珍藏書籍之所在,代指奇書秘籍。)
“潮汐”之得名,蓋因這書房地磚中間砌有一股水道,由屋外山林延伸進來,出門又與流經院前的泉水相接,每逢春夏季節,分早晚會間歇的湧出泉水,如同海之潮汐,準時準點,蔚為成趣。
(潮汐泉:山中有規律地湧出泉水,據說與虹吸作用有關,是特彆的地理構造形成的。)
王文娟則陪兒子在水道旁閒坐,兩人不厭其煩地盯著書架下的幽微洞口,泉水乍現之際,小羲立時歡喜得兩眼放光,小腿等不急地倒騰起來,在門內外前前後後奔跑觀瞧,直至此股停息。接著,矢誌不渝地坐定,期待再下一撥的來臨。
子猷按捺不住,撲哧笑出來:“還得等一個時辰呢,娘倆個真是有耐心。”
“又不是枯坐乾等,瞧,水邊還點綴著這許多的奇花異卉,香氛縈圍,不曉得多享受哩。”隻要兒子樂意,做母親的自是無所不依,王文娟抬頭環視四壁,又道,“這才是讀書的好所在啊,布置得如此雅致,想必思醫師也是極愛惜此地。”
“思家祖上在此建廬之際,見泉水進退漲落遵時守節,感歎‘潮汐有信,思行不離’,故以此命名。”子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