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陡然化作哀嚎，原是護衛將他摔在青石階上。
寒風中他忽然蜷作一團，拍打著衣擺塵土嘶喊：“列位看官評評理！這錦繡坊的東家要逼死親爹啊！“
大相國寺的晨鐘恰在此刻敲響，往來香客漸漸圍攏。
有個披著金線袈裟的年輕僧人拔開人群，雙手合十道：“檀越何苦相煎？令尊縱然有過，也當奉養......“
柳含煙立在飄搖的幌旗下，她忽覺喉頭腥甜，原是咬破了舌尖。
柳含煙看著人群越聚越密，抿緊的唇線微微發白。
她從袖中抽出一張契紙，兩指捏著邊角“唰“地抖開，高舉過肩：“這是數日前的典女文書在此！“
紙頁在朔風裡簌簌作響，朱砂指印紅得刺眼，“明日我便去府衙擊鼓，求青天老爺銷了這吃人的死契！“
圍觀者霎時炸開鍋，原先念佛的僧人盯著“紋銀五千兩“的字樣，手中佛珠“啪“地斷了線。
柳明德突然暴起，十指死死摳住女兒石榴裙：“當年就該把你賣給揚州鹽商當瘦馬！“
他渾濁的眼白迸出血絲，涎水順著胡須滴在錦緞上，“給錢！現在給錢！“
柳含煙倒退半步，繡鞋猛地蹬向對方肩窩。
柳明德“嗷“地鬆手滾下台階，後腦撞在香客的銅手爐上。
她攥著賬本的手指節泛青，字字剜心：“三年來我往賭坊贖你七次，母親病死那夜你還在擲骰子。”
“張班頭！”她突然揚聲道，“煩請押這無賴去錄事司，我即刻讓訟師遞陳情狀！“
兩個皂衣衙役擠進人群，牽製住柳明德脖頸。
看客們見要動真格，紛紛裹緊裘衣散去。
柳含煙抓起紫檀算盤往案上狠摜，“哢嚓“聲裡三根檀木檔應聲而斷，蹦跳的算珠滾過青磚地，驚得櫃台後的夥計縮到布匹後頭。
次日，街上還是響起了謠言，說是柳家的絲綢買不得，都是扭送父親去府衙的不義財，買了她家的絲綢，就是不孝，不吉利這類的話，有些不了解實情的人，還會專門來她鋪子啐上幾口唾沫。
柳含煙不用調查，都知道是馬行街趙娘子綢莊，找人散播的。
雖然是謠言，但也確實影響了進賬，春杏子急得問怎麼辦。
柳含煙忽地眯眼望街對麵趙家綢莊新掛的百子千孫帳，“去把庫房那批素色綢布全搬出來。“
春杏急得跺腳：“這時候還擺貨？那些婆子都說咱家的料子沾晦氣！“
柳含煙抽出銀簪挑開染唾沫的帳幔，嗤笑道：“明日降價三成專供青樓女子，讓擷芳樓的李一一披著咱們的錦緞去大相國寺上香。“
她坐在爐子邊暖手，火苗竄起映得眸子發亮，“孝字大旗誰不會扯？我倒要看趙娘子敢不敢攔菩薩跟前的供奉。“
春杏踮腳往庫房跑時，柳含煙已扯過算盤劈啪作響。
她捏著朱砂筆在素綢賬冊上畫圈：“八丈青的軟煙羅全裁成三尺見方，明日卯時三刻送去擷芳樓。“
“可那是給相國寺備的...“春杏話音未落，見她挑眉冷笑，忙咽下後半句。
她忽地抓把碎銀塞進春杏掌心，“多買兩筐香灰，沿街撒在咱家貨箱上。“
門外傳來趙家夥計的哄笑，柳含煙將半碗冷茶潑在趙家招牌底下：“去！告訴姓趙的，她家""孝""字少兩點良心，老娘明天就捐錢把這兩點刻在相國寺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