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突然炸開驚呼。
挎著菜籃的婦人將爛菜葉甩在趙護衛臉上:"上月我當家的突然吐血,原是你們這些天殺的投毒!"賣花娘攥著銀剪子衝上前,繡著金絲牡丹的裙擺掃過滿地靛藍粉末:"怪不得總見你在城隍廟後巷鬼鬼祟祟!"
翠兒突然拽住喬伊伊的袖口輕晃。
順著她示意的方向望去,茶樓二層半掩的雕花窗後,半截玄色蟒紋衣袖正悄悄縮回陰影裡。
喬伊伊指尖輕叩藏在袖中的繡花針,將最後半句證詞咽回喉間——有些網,該留著慢慢收。
"諸位且看!"她突然抬高聲線,繡著《百子千孫》的錦緞迎風展開。
昨夜被地痞撕破的裂口處,竟有銀絲勾勒的暗紋在日光下流轉,將猙獰的裂痕化作騰雲駕霧的龍鱗,"惡人毀我繡品,天公卻賜我新紋樣,這便是善惡有報的明證!"
喝彩聲如浪湧起時,喬伊伊借著整理包袱的姿勢,將染血的《並蒂蓮》繡樣藏進夾層。
翠兒沒瞧見那些順著絲線脈絡蔓延的血色紋路,正如她不知曉小姐藏在廣袖下的指尖正在微微發顫——方才催動草木的反噬,遠比預想中來得凶猛。
"小姐當真神了!"翠兒將曬乾的艾草塞進香囊,雀躍得像隻初春的雲雀,"那些藤蔓...哎小姐你臉色怎這般蒼白?"
喬伊伊就著翠兒攙扶的力道起身,順勢將冷汗浸濕的帕子團進掌心:"許是晨起染了風寒。
你且去張嬸家借個竹篾筐,這些繡品..."她望著包袱裡三十餘件繡活,聲音突然哽在喉頭——距離與繡莊約定的十日之期,隻剩三天了。
早市的人潮裹著胡麻餅的香氣撲麵而來時,喬伊伊在綢緞莊對麵的槐樹下支起繡架。
青布上綴著的琉璃珠是她用晨露凝就,此刻在日頭下折射出七彩虹光。
幾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娘子湊過來,指尖剛觸到繡著《蝶戀花》的帕子,突然被身後伸來的木杖挑開。
"晦氣東西也敢擺出來賣?"裹著絳紫比甲的胖婦人啐了一口,腕間翡翠鐲子撞得叮當響,"被王府趕出來的棄婦,繡的怕不是勾魂索命的巫蠱!"
翠兒氣得要衝上去理論,卻被喬伊伊按住手腕。
繡架最底層的《並蒂蓮》突然無風自動,花心處昨夜凝成的冰珠"哢"地裂開細紋。
喬伊伊感覺心口像被針尖戳了一下,麵上卻笑得愈發溫婉:"這位夫人眼生得很,可是從城南胭脂鋪子來的?
您裙角沾的朱砂粉,倒是與城西趙姨娘常用的成色相似。"
圍觀人群裡突然爆出竊笑。
胖婦人臉色驟變,提起裙擺就要往人群外擠,卻不慎踩到不知何時纏上腳踝的狗尾草,整個人栽進路邊的醃菜缸裡。
酸澀的汁水濺上喬伊伊的繡鞋,她俯身擦拭時,瞥見茶樓方向有兩個頭戴鬥笠的男人正往賬本上記著什麼。
"勞駕讓讓。"清朗的少年音突然破開嘈雜。
喬伊伊抬頭看見個背著藥箱的青衣書生,他指間撚著的艾草正巧落在《百子千孫》繡樣的裂口處。
書生彎腰細看龍鱗紋路時,襟口掉出枚刻著"太醫院"字樣的銅牌。
"姑娘這補綴手法..."書生抬頭時,喬伊伊才發覺他眼尾有顆朱砂痣,笑起來像落在雪地上的紅梅,"可是師承蘇南顧家的""天衣針法""?"
西市鐘樓傳來巳時的報時聲,喬伊伊望著書生遠去的背影,輕輕摩挲他留下的青玉瓶。
瓶中藥丸散發著杜若香氣,正好能壓下喉間翻湧的血腥氣。
翠兒數著錢袋裡新添的六枚銅板,沒瞧見小姐藏在袖中的《並蒂蓮》繡樣上,血色紋路已悄然爬過第三片花瓣。
日頭漸漸西斜時,喬伊伊將最後一件《竹報平安》的繡屏擺正。
斜對麵胭脂鋪突然挑出盞琉璃燈,暖黃的光暈將她繡的《鵲橋仙》映得流光溢彩。
幾個路過的商人駐足細看,卻在觸及繡樣邊緣的銀絲暗紋時,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寒風卷著枯葉掠過繡架,喬伊伊攏緊半舊的狐裘。
她沒看見街角陰影裡,茶樓夥計正往李老板手中塞個描金木匣。
匣中血玉雕成的並蒂蓮,與她繡樣上的紋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