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艾草碎屑粘在窗紗上,喬伊伊將最後一縷絲線咬斷時,銅鏡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井台邊的苔蘚仍在瘋長,昨夜浮萍拚成的"危"字仿佛刻進了瞳仁,連繡繃上含苞的並蒂蓮都顯出幾分猙獰。
"小姐快看!"翠兒攥著張皺巴巴的油紙衝進繡房,發髻上還沾著草屑,"周繡女每月初七都派丫鬟去吳記布莊後巷,那丫鬟懷裡鼓鼓囊囊的......"她突然噤聲,盯著喬伊伊腰間新換的冰玉禁步——原本綴著的青杏香囊不見了。
喬伊伊將繡針插進纏枝紋荷包,指尖掠過玄鐵匕首的冷硬輪廓。
自從發現陳公子送來的杏脯被藤蔓絞碎,她就再不敢碰旁人送來的吃食。"吳掌櫃貪財,周繡女善妒,倒真是天造地設。"她輕撫微隆的小腹,窗欞縫隙漏下的光斑在繡架上跳躍,驚起幾隻偷吃絲線的雀兒。
三日後西市的驗胎藥局像塊寒鐵壓在心頭,可眼下更棘手的是陳夫人取消的十幅繡屏訂單。
喬伊伊望著繡架旁堆積的素錦,突然笑出了聲:"翠兒,把我那件繡金線的石榴裙找出來。"
"小姐要出門?"
"去會會故人。"喬伊伊將褪色的鴛鴦肚兜塞進袖袋,珊瑚珠蹭過腕間紅痕時發出細碎聲響。
那夜繆孤城出征前,她也是這樣把肚兜塞進他冰冷的護心鏡後頭,鎧甲上的霜花沾濕了指尖。
吳記布莊的靛藍門簾在風中翻卷,喬伊伊踏入店門時,正撞見吳掌櫃往櫃台底下藏什麼東西。
檀木算盤"啪嗒"摔在地上,三枚銅錢滾到繡鞋邊,沾著可疑的胭脂色。
"喬娘子來得不巧,上等雲錦都賣完了。"吳掌櫃抹了把額頭的汗,鼻尖那顆黑痣跟著顫動,活像隻驚慌的田鼠。
翠兒突然掀開櫃台後的布簾:"這二十匹月華緞難不成是長了腿?"淺青緞麵映著喬伊伊蒼白的臉,分明是她上月訂的紋樣。
角落裡還堆著幾卷熟悉的纏枝紋素錦,邊緣卻染著古怪的紫斑。
"聽說周繡女最近得了個西域染方?"喬伊伊抽出袖中肚兜,褪色的並蒂蓮恰好蓋住緞麵紫斑,針腳分毫不差。
井台邊的苔蘚突然在記憶裡瘋長,那日孫大娘摩挲繡紋的神情......
店外忽然傳來環佩叮當,周繡女裹著狐裘跨進門,丹蔻指甲劃過月華緞:"喲,這不是被王爺趕出來的下堂婦麼?
懷著野種還敢拋頭露麵?"她腕間金鑲玉鐲撞在櫃台上,震得那枚胭脂色的香囊從暗格滾落。
喬伊伊彎腰拾香囊的動作忽地凝住——玄鐵匕首在袖中發出蜂鳴,冰玉禁步撞在櫃角迸出裂痕。
香囊裡飄出的根本不是西域香料,而是王大夫藥箱裡獨有的苦艾氣息,混著絲縷血腥味。
"這香囊的繡工倒是眼熟。"她突然將肚兜覆在周繡女腕間,珊瑚珠纏住金鐲,"妹妹可知,真正的並蒂蓮要分七色絲線繡花蕊?"井台浮萍在水麵聚散的畫麵與眼前金線重疊,那些被抹黑的繡品傳言突然有了裂縫。
吳掌櫃的算盤珠突然劈啪亂響,門外傳來馬蹄踏碎青石板的聲響。
喬伊伊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後頸被戰甲寒氣激起的戰栗,與那夜繆孤城出征前的氣息如出一轍。
"翠兒。"她突然提高聲音,袖中藤蔓絞碎半片飄落的艾草,"把咱們的賬冊拿出來。"
吳掌櫃肥厚的手掌剛觸到賬冊邊緣,翠兒突然踮腳拽下房梁懸掛的艾草香囊。
曬乾的草藥簌簌落下,藏在其中的油紙包摔裂開來,露出半截蓋著周記繡坊火漆印的契約。
"正月十七收周氏紋銀二十兩,二月初三收周氏南海珍珠十顆......"翠兒脆生生的誦讀驚飛簷下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