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四章 禍起_花開春暖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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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四章 禍起(1 / 2)

第三三四章禍起

內侍悄無聲息的出來,躬著身子,也不看誠王,聲音清晰的傳著皇上的意旨,

“誠王爺,皇上請您進去。”

誠王恍過神來,皇上請他進去?皇上還活著?皇上還活著

誠王深吸了幾口氣,幾步跳上台階,頓住腳步,又深吸了口氣,閉著眼睛緩緩吐出,平複著激動的心情,跟著內侍進了殿內。

周景然大步流星的走到最前頭,恨不能一步跨進睿思宮,內侍躬著身子,小碎步挪得極快,緊跟在周景然身後,湯相、嚴相拎著袍子,一路小跑的緊跟在內侍後頭,殿前都指揮使曹成彪大步跟在嚴相後頭,一行人往睿思宮疾行而來。

在離睿思宮幾步遠的地方,周景然迎頭撞到了程貴妃,忙上前扶著滿臉是淚的母親,湯丞相和嚴丞相對視了一眼,悄悄的往後退了兩步,又退了兩步,曹成彪一邊看著周景然,一邊瞄著兩位丞相,跟著往後退去。

程貴妃仰頭看著兒子,用帕子急急的拭了拭眼淚,低低的說道:

“誠王在裡麵,皇上讓我放心,宮裡頭你放心,趕緊去吧。”

周景然一顆心落了下來,眼眶微微縮了縮,輕輕的‘嗯’了一聲,低聲叮囑道:

“母親小心”

程貴妃點了點頭,往後退了半步,仰頭看了眼兒子,轉身扶著女官的手上了轎子,徑直回去蘊翠宮了。

周景然站的筆直,片刻,轉過身,看了眼離自己十來步遠的湯相等人,冷著臉,轉身疾步進了睿思宮。

睿思宮院子裡站滿了低頭垂手的內侍,正殿門口,四名貼身內侍垂手守著,見周景然和湯丞相等人進來,守在最外麵的內侍急忙迎到院子裡,躬身見著禮,低低的稟報道:

“景王爺,皇上還好。”

周景然閉了閉眼睛,長長的鬆了口氣,湯丞相抬手抹了把汗,皇上大事還沒交待,這會兒,可什麼事都不能出啊。

四個人正心神不寧間,隻聽到殿內一聲暴喝,誠王的怒吼聲清晰的傳了出來,周景然眼睛驟然淩利起來,點著門口的內侍,厲聲吩咐道:

“快進去侍候皇上”

守在門口的四個內侍一湧而入,在門口擠成一團,硬生生的擠了進去,周景然正要往裡衝,誠王怒氣衝衝的疾衝而出,曹成彪反應極快,一個健步衝到周景然麵前,緊盯著誠王,將周景然護到了身後,誠王腳下微微頓了頓,眼裡冒著火,喘著粗氣狠狠的盯著周景然一眼,大步留星的出了睿思宮。

周景然也顧不得理會誠王,幾步上了台階,衝進了殿內。

殿內床上,皇上直直的躺著,太醫們已經都進來了,王太醫半跪在床前,滿臉冷汗的診著脈,周景然撲到床前,看著麵色青白,暈迷不醒的皇上,悲從心起,伏在床上痛哭起來。

湯丞相和嚴丞相對視了一眼,一起轉頭緊盯著宋醫正,宋醫正緊張的喉結滾動著,喉嚨乾澀著,勉強擠了幾個字來,

“皇上體虛,不敢用針,不知道……”

湯丞相上前幾步,緊緊捏著宋醫正的胳膊,壓低著聲音,焦灼異常的說道:

“無論如何,得讓皇上醒醒得醒醒”

宋醫正急忙點著頭,不停的點著頭,嚴丞相上前扶著周景然,低低的勸道:

“王爺這會兒先彆哭,得您主持大局呢,這宮裡得先封了。”

周景然直起身子,滿臉汗水的轉頭看著侍立在床頭的內侍總管,點著嚴丞相吩咐道:

“我心亂的很,這睿思宮,這宮裡,你聽嚴相差遣。”

內侍總管立即躬身答應著,轉過視線,征詢般看著嚴丞相,嚴丞相往後退了幾步,叫了內侍總管過來,低低的吩咐了一會兒,內侍總管答應著,轉身出去安排了。

曹成彪站在周景然身後,轉頭看著幾個人,想了想,往周景然身邊挪了挪,低低的建議道:

“王爺,下官要不要出去安排安排?”

周景然閉著眼睛長出了口氣,

“嗯,你聽汝南王世子安排吧。”

曹成彪暗暗舒了口氣,長揖答應了,悄悄退了出去。

幾個太醫輪流給皇上診了脈,聚在一處,嘀嘀咕咕商量了片刻,宋醫正過來,躬身稟報道:

“王爺,皇上身子極虛,剛才是火急攻心,一時暈了過去,這會兒若用針,隻怕皇上承受不住,要不……先……等一等,略等一等,一會兒也許能醒。”

宋太醫緊張的口氣起來,周景然側身坐在床沿上,眼睛盯著暈迷的父親,閉了閉眼睛,算是答應了。

幾個人心急如焚的守了兩三個時辰,皇上呼吸平緩了些,可卻沒有醒過來的樣子,湯丞相焦慮萬分的看著同樣焦慮萬分的嚴丞相,兩人往殿角挪了挪,湊到一處嘀咕了幾句,嚴丞相走到周景然身邊,低聲建議道:

“王爺,不能拖了,得讓皇上醒醒,用針吧。”

周景然悲傷的看著暈睡不醒的父親,呆了半晌,才遲緩的點了下頭,宋醫正轉頭看著王太醫,王太醫苦笑著低低的說道:

“宋大人,還是你吧,我這腿都軟了。”

宋醫正硬著頭皮走到床前,接過胡太醫遞給過的銀針,調了幾回呼吸,捏著銀針,穩穩的紮進了皇上頭上的大穴,湯丞相和嚴丞相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緊緊盯著皇上的臉,周景然緊握著父親的手,心痛的看著父親頭上的銀針越來越多。

銀子一根紮進去,旋動著,又拔出來,片刻功夫,宋太醫後背就被冷汗濕透了。

皇上猛然抖動了下,突然吐出口氣,睜開了眼睛。

周景然急忙站起來,半跪著撲倒在皇****前,

“父親,你醒了?”

皇上閉著眼睛,慢慢吐著氣,任由兒子握著手,聚了一會兒力氣,睜開眼睛,看著探頭看著自己的湯丞相和嚴丞相,極慢的吐著字,

“枕頭下……”

兩位丞相立即明白過來,內侍極輕的扶著皇上的頭,換了枕頭出來,兩位丞相手忙腳亂的拆了枕頭,取了軸黃絹聖旨出來,展開來,舉到了皇上和周景然麵前,皇上聚集著煥散的眼神,看了一眼,

“是。”

湯丞相和嚴丞相長長舒了口氣,卷起聖旨,抱著跪在了地上,周景然一顆心徹底放了下來,眼淚如雨般落在了黃綾被子上。

皇上閉著眼睛,慢慢緩了一會兒氣息,睜開眼睛,看著周景然,吃力的說道:

“阿誠……”

皇上眼角滾出滴眼淚,

“父親……對不起他。”

周景然屏著口氣,看著皇上,等著他往下吩咐,皇上目光無神的眼看著屋頂,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周景然心裡湧起濃濃的不祥來,急忙轉過頭,聲音已經變了,

“太醫父親”

宋醫正撲過去,顫抖著手按在了皇上手腕上,呆了片刻,撲通跪倒在地,嘴唇抖動半天,才說出話來,

“山陵……崩。”

周景然眼前一黑,一頭撲在了床上,宋醫正急忙抱住,伸手掐著周景然的人中,嚴丞相示意著內侍總管,和湯丞相一起,急急的將元旦朝賀的吉服脫下來反穿著。

周景然醒過來,幾個內侍已經搬了張椅子過來,扶著他坐在了椅子上,周景然呆呆的坐在,眼神茫然中帶著絲漠然,看著仿佛隻是睡著了的父親,目光又父親身上慢慢移過去,打量著殿內,這間宮殿,他來的極少,父親極少在這裡,父親總在母親那裡……

湯丞相和嚴丞相依禮哀哭了幾聲,這會兒不是悲傷的時候,兩人低低的商量了片刻,稟了周景然,命人去請信王、敏王和汝南王即刻進宮,誠王暴怒而走,外頭,還在風雨中。

天禧三十九年的元旦,就這樣過去了。

程恪遣小廝安心回了趟王府,和李小暖簡單的交待了宮裡宮外的事,先皇元旦那天申初走了,留了遺旨,周景然靈前即位,誠王從宮裡出來,連王府也沒回,就帶著周世新,在侍從的護衛下出了城,往北三路去了,千月帶著人追了過去。

李小暖歎了口氣,那老和尚果然不靠譜,這場仗是避不過去了,誠王一早就出了城,千月就是能追上,隻怕也傷不了他。

李小暖將安心打發回去,起身往瑞紫堂去了,老太妃已經換了素服,正站在小佛堂裡上著香,李小暖悄悄進了佛堂,從白嬤嬤手裡接過幾支陳香,點燃了,舉在手裡,閉著眼睛和皇上告著彆,禱告了幾句,將香插進了香爐裡。

老太妃重重的歎了口氣,拎起靠在供桌旁的拐杖,舉起來看了看,歎息道:

“轉眼間,就是先皇了,這人哪!”

李小暖忙上前挽著老太妃,想勸,卻不知從何勸起,老太妃放下拐杖,試著拄了拄,轉頭看著滿臉傷感的李小暖,倒勸起她來,

“傻丫頭,生老病死,不過萬物輪回罷了,有生之歡,必有死之悲,老祖宗也有走的那一天,你也有誰能沒有?若咱們祖孫有緣,說不定來世還能做祖孫呢。”

“就算再做了祖孫,老祖宗又不記得我了。”

李小暖低低的嘟嚷道。

第三三五章&bp;心傷

李小暖挽著老太妃回到正屋東廂,老太妃在榻上坐了,接過白嬤嬤奉上的茶喝了一口,看著李小暖吩咐道:

“今天再晚些,宮裡就該有旨意出來了,明天一早,內外命婦,都要進去哭喪守靈,明天我和你母親去,你就告病吧,家裡得有個人看著,你母親不行。”

“還是我陪母親去吧,老祖宗年紀大了,哪裡受得住。”

李小暖低低的答道,老太妃出神的看著窗外,半晌,才轉過頭,看著李小暖,長歎了一口氣,

“我去吧,跟皇上告個彆,儘儘心,再說,我也不放心阿然。”

“嗯,那老祖宗明天去一天,後天還是我去吧。”

老太妃伸手撫著李小暖的鬢角,歎著氣點了點頭。

程恪直到三更時分,才回到清漣院,一邊去著鬥篷,一邊叫著餓壞了,李小暖忙讓人將備好的飯菜送上來,程恪大口吃了飯,端著杯茶,舒服的靠在了羅漢床上,示意李小暖坐到自己身邊,

“誠王已經進了北三路地界,千月沒追上,我和曹大人一直在兵部忙了這一天,得趕緊往北調兵,你讓人給我收拾好東西,明天一早,我就得住到城外軍營裡去,除了京城這五六千人,其它的兵馬都得現從各地調過來,得緊著些,兵馬到了,要是能操練兩天才好,唉!真要打起來了。”

程恪長歎著,李小暖伸手撫著程恪的眉間,鬱鬱的說道:

“打就打吧。”

“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彆擔心,這事,我和小景……和皇上早兩年就想到了,一直慢慢安排調度著,除了北三路,彆處都安排人去,就是沒法事先調兵過來,先皇走的又急。”

程恪勸慰著李小暖,眉頭卻皺了起來,李小暖挪了挪,緊挨著程恪,將頭埋在程恪懷時,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問道:

“誠王府?隻剩誠王妃三個女人了,也看起來了?”

“嗯。”

“還有誰家?今天聽說拿人了。”

“嗯,拿了兵部尚書,侍郎,還有些,先拿下關起來,現如今非常時候,先關著對他們也好,林家、靖北王府、徐家,還有其它幾家,肯定要看一陣子,今天宣誠王回京奔喪的旨意已經送出去了,都是……不得不做的。”

李小暖輕輕的歎息著,沒有答話,程恪伸手撫著她的後背,低低的解釋道:

“沒事,皇上這幾年深得人心,如今朝堂有湯相和嚴相穩著,政事上無礙,京城衛戍都在曹大人和父親手裡,也無礙,南邊更無慮,除北三路外的各路,這幾年皇上一直用心布局,這一兩年,有嚴相和湯相暗中助著,也無礙,若不是誠王逃出京城,唉,這場戰事,到底沒避過去!”

李小暖垂著眼簾,點了點頭。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小暖就起來了,又查看了一遍程恪要帶的東西,陪著他吃了飯,將他送到門口,程恪伸手攬了攬她,

“放心,這一仗,你隻管放心,我和皇上準備了這幾年,這是早有打算的,如今皇上又占了中央之勢,人心之利,這仗沒有不勝的理兒,隻是要能速戰速決才好,要不然,北邊的那些族部,隻怕要乘虛而入……”

程恪頓住話,李小暖伸手拉了拉他的鬥篷,笑著說道:

“我放心著呢,有你去,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自己也多小心著些,誠王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又是個狠角兒,視人命如草芥的,你彆輕心了。”

程恪點了點頭,盯著李小暖看了一會兒,低低的說道:

“等這仗打完了,我再不領差事,也不出京城了!”

李小暖失笑著,推著他,

“你先把這仗打完了再說吧,趕緊走吧。”

程恪轉身出了垂花門,大步往外走了。

春節的喜慶,轉眼間就翻成了白花花一片,整個京城,大街小巷,再也見不到一絲紅豔的喜慶,各家各戶收了大紅燈籠,掛了素白燈籠出來,高門大戶忙著連夜塗黑了朱紅大門,收起了大紅燈籠,紅綢綠帶等哪怕帶著一星半點喜氣的物什,將裡裡外外扮的一片素白,將京城大街小巷扮得一片素白。

宮裡更是白茫茫一片,哭泣聲不絕於耳,文武官員,內外命婦,每天早至晚歸,辛苦勞累的哭著喪,不停的按時辰磕拜舉哀。

汝南王府老太妃雪白著頭發,一身素服,拄著拐杖,哭靈頭一天,早早就進了宮,跪在了靈前,不等舉哀就流了一臉的淚,程貴妃,如今已經是程太後了,急忙扶著地起來,去扶老太妃,周景然急忙站起來,和母親一起扶起了老太妃,眼睛紅腫的低聲勸道:

“老祖宗上了年紀,請節哀,我送您到偏殿歇一歇。”

老太妃看著周景然,重重的拍了拍周景然的胳膊,點著頭,由著他扶著進了偏殿。

程太後低低吩咐了女官幾句,緊跟在後麵進來,從女官手裡接過茶,奉給了老太妃,看著女官內侍們都退了下去,才挨著老太妃坐下,低聲說道:

“母親上了年紀,怎麼也來了?”

“沒事,我身子好著呢,想過來看看你,看看小景,不親眼看看,到底放不下心。”

老太妃歎了口氣,看著程太後,又轉頭看著站在旁邊的周景然,又重重的歎了口氣,伸手拉著周景然的手,輕輕拍了幾下,

“難為你了。”

周景然呆怔了下,垂著眼淚,低著頭沒有說話,程太後轉頭看著周景然,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低低的說道:

“你去忙吧,我和母親說說話,彆太累著,隻怕有幾年好辛苦。”

周景然低聲答應著,拱了拱手,轉身出了偏殿,到靈前又上柱香,舉了一回哀,就扶著內侍,往前殿去了,前殿,湯丞相和嚴丞相兩眼通紅,和六部尚書一起正等著新皇周景然,無數或是重要,或是緊急,或是隻能皇上來定的事,都在等他做最後的決定。

靈位右邊,媳婦們守靈的地方,孟氏跪在最前麵,高一聲低一聲的哀哭著,眼神不時的掃過略後於她半步的戴氏和孫氏,戴氏和孫氏倒不理會孟氏,一邊哀哭著,一邊留神著程太後的動靜,唯恐錯過一星半點。

誠王妃麵容木然的跪伏在孫氏身後,以頭蹌地,一動不動,仿佛隻塊雕像。

周婉若緊挨著母親,手指摳著平整的地麵,極其畏寒的團縮著,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怕,身子不停的輕輕顫抖著,挪了挪,往母親身邊靠過去,又擠了擠,仿佛想擠到母親懷裡去。誠王妃被她擠得稍稍直起上身,轉過頭,眼神平靜的看著女兒,按在地上的手挪過去,握住女兒的手捏了捏,女兒的手冰冷,她的手,也一樣的冰冷。

徐氏一不動的跪伏在誠王妃側後,仿佛死一般靜寂著。

信王妃跪在誠王妃後麵的位子,臉色青灰中帶著落寞和平靜,雙手扶著地,仿佛很用力的支撐著身子,側妃錢氏眼神中還帶著惶恐,隻瞄著信王妃,她哭她也哭,她拜她也拜。

敏王妃安靜無聲的一如平時,極不引人注目的跪在最後麵,跟著儀禮聲,一絲不苟的磕拜著,舉著哀。

程太後從偏殿出來,頓住腳步,慢慢掃過跪成一片的兒媳婦們,又轉頭看向殿外氈帳裡跪著的諸內外命婦,轉頭吩咐著內侍,

“多生些炭盆送過來,地上涼,一人一個墊子吧。”

內侍恭謹的答應著,片刻功夫,十幾個內侍抬了炭盆陸續送進來,放到了殿內和氈帳各處,又有內侍取了蒲草墊子過來,一一送與殿內殿外跪著的各內外命婦。

舉了一天哀,夜暮時分,眾人才退出靈堂,各自回府歇息,周婉若緊緊挽著母親,跟著誠王妃上了車,回身將簾子掀起條縫,看著徐氏上了後麵一輛車,忍不住恨恨的啐了一口,誠王妃麵容疲憊異常的歪在靠枕上,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

周婉若挪到母親身邊,輕輕給母親捶著腿,

“母親腿上有傷,跪了這一天了……”

“母親沒事。”

誠王妃睜開眼睛,愛憐而又傷感的看著女兒,伸手撫著她的頭發,攬著她靠在了自己肩頭,

“都說金枝玉葉,唉!”

誠王妃長長的歎了口氣,周婉若靠在母親身上,眼淚滾珠般落了下來,

“母親,我不怕,真不怕,不過一死,我一點都不怕。”

“嗯。”

誠王妃看著女兒,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眼淚卻落了下來,北邊起兵之日,就是她們母女命儘之日麼?還能有幾天?女兒都還沒有成人,還有兒子,遠在南邊的兒子,皇上召他回來奔喪了沒有?是奔喪,也是奔著黃泉路麼?她這一雙兒女,這一雙兒女,如何才能忍得下這個心來?!

誠王妃緊緊摟著女兒,泣不成聲。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早早起來,裡麵穿了件厚軟的束腿褲,蟬翼將放著細巧點心、清神藥丸等東西的荷包仔細的給李小暖反掛在裙子裡麵,李小暖收拾停當,出門上了轎子,到正院接了王妃,往宮裡守靈哭喪去了。

第三三六章&bp;死而後生

李小暖跪在王妃身後,極其謹慎規矩、滿臉悲淒的舉著哀,新皇登基,汝南王府立時炙手可熱,李小暖昨天在家,將王府內外、大小管事嚴厲的敲打了一遍,又讓李福貴和亭叔緊束著她鋪子裡的眾管事,烈火烹油、錦上添花之時,最忌得意忘形。

王妃是從心底湧上的傷感,眼淚就沒斷過,李小暖眼角餘光掃著程太後和幾位王妃,滿心警惕的留意著周圍。

誠王妃低低的哭著,壓抑的哭聲,透著濃濃的哀傷,聽的人心酸無比,李小暖舞拜間,掃著跪在自己側前方的誠王妃和緊挨著誠王妃的周婉若,心裡泛著酸楚,垂下了眼簾,她這份哀戚,無人能助。

女官引著李小暖往後麵淨房,李小暖出來,淨了手,微微垂著頭,跟在女官後麵往正殿回去,剛轉了一個彎,周婉若跟著個女官迎麵過來,李小暖目光溫的看著她,似有似無的頜首致意了下,周婉若腳下頓了頓,驚訝裡突然蹦出絲絲喜悅來,咬著嘴唇,衝著李小暖過來兩步,曲膝見著禮。

李小暖心底湧起濃濃的酸楚,那麼傲然的一個小姑娘……李小暖忙伸手撫起周婉若,低低的寬慰著她。

“絮儀昨天還說,要過兩年才能再到你們樓上看燈了。”

周婉若嘴唇抖動了幾下,李小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徑直回去正殿了。

傍晚時分,如霧般的細雨飄灑下來,籠著一片白色汪洋的皇宮,讓這悲戚中,又多了許多壓抑,這悲戚和壓抑從那巍峨的皇宮裡漫出來,籠蓋威壓著整個京城。

周婉若跟在母親身後上了車,急不可耐的緊挨著母親,低低的說著和李小暖的偶遇,

“……母親!去找找她,你不是一直說,她最是個聰明人嗎?如今汝南王府這樣的氣勢,她肯定有辦法,母親!要不,我跟外祖母去?要不,就說我去找絮儀妹妹,母親,肯定有辦法,總得試一試,還有哥哥,試試吧?”

誠王妃看著女兒,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落著,哽咽著半晌,才說出話來,

“傻丫頭,這不是聰明不聰明的事,誰也幫不了咱們,沒人能幫,連太後都不行,彆想那麼多了,這都是咱們的命!”

“母親!總要試試!母親你就想想哥哥!你不是教過我,凡事都要用心儘力試過了,才能說不行麼?母親……”

話沒說完,周婉若就哭得說不出話來,誠王妃摟著女兒,哭成了一團。

夜半時分,誠王妃側身坐在床沿上,周婉若蜷縮在床上,被子掖的緊緊的,已經睡熟了,睡夢中,還不時抽泣一兩下,誠王妃無意識的輕拍著女兒,兩眼茫然的看著屋裡的黑暗,仿佛要從黑暗中看出光明來。

算著日子,王爺也快該進太原城了,跟著他一起到太原城的,肯定還有新皇的詔書,詔書?哼,他若肯應詔,就不會逃回太原府了!

這三十幾年,他以太子自居了三十幾年,他是嫡,是長,有軍功,他那樣的脾氣,隻有彆人的錯,他何曾錯過?天下人都是他的臣民,雷霆雨露,都是恩澤,他賞是恩澤,他殺,也是恩澤!

誠王妃打了個寒噤,自己又想遠了,這幾天,她總是恍恍惚惚的走神,誠王妃低低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黑暗中女兒的輪廓,這會兒,女兒睡沉了,一呼一吸極是恬靜,往後,一定要替女兒尋個重情本份的人家,決不讓人家欺負了她,自己和汝南王世子妃一樣,也是個護短的呢,誠王妃心裡突然痛的呼不出氣來,她沒有機會護短了,女兒……不用嫁了!

誠王妃用帕子捂著臉,眼底酸痛,卻流不出眼淚來,總要試試,總要試試!總得試試!誠王妃站起來,走到窗戶前,伸手推開了窗戶,一陣風卷著雨絲撲麵而來,淋到誠王妃熱的發燙的臉上,讓她清醒過來,也漸漸冷靜下來。

這也許是唯一的法子,置於死地而後生,至少,可以活出世遠一條命來!

誠王妃轉過頭,透過黑暗,仿佛能清晰的看到女兒睡夢中皺起的眉頭,她的婉兒,若事敗不成,她的婉兒,她就帶著走,一起走!黃泉路上,她也能有她的照應。

誠王妃閉上眼睛,緩緩的呼吸著,心思轉的飛快,冷靜的細想著一步一步。

窗外,細雨隨風恣意的飄灑著,滋潤著這新朝的新春,雨中,還夾著雪花,漸漸的,雪片越來越密,越來越大,急急密密的飄灑下來,這樣的大雪,下上****,到明天,就能把這京城內外銀裝素裹起來,白茫茫大地,是送舊,也是迎新。

誠王妃關上窗戶,出了門,站在簷廊下,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院子裡素白燈籠上,落在青石地麵上,飛快的堆積起來。

誠王妃慢慢下了台階,站在院子裡,雪花不停的落在頭上、肩上,當值的丫頭急急的撐了傘出來,掂著腳,小心的將傘舉過了誠王妃頭頂。

誠王妃卻轉過身,兩步走上台階,淡漠的吩咐道:

“叫金翎和羽箭過來見我。”

小丫頭急忙答應著,轉身疾跑出去叫人了。

誠王妃回到屋裡,抬手止住端著燈進來,正要侍候她換衣服的丫頭婆子,伸手接過小丫頭手裡的燈盞,掀簾進到內室,愛憐的看了看熟睡的女兒,輕手輕腳的出來,將燈遞給小丫頭,轉進東廂,由著丫頭婆子侍候著換了乾爽衣服,盤膝坐在榻上,喝著杯熱茶,靜靜等著自己的兩個心腹陪嫁大丫頭――金翎和羽箭。

不大會兒,金翎和羽箭急匆匆的進來,誠王妃揮手屏退了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放下手裡的杯子,轉頭看著兩人,示意兩人坐到了榻沿上,

“你們兩個,七八歲上就跟了我,我心裡拿你們當姐妹看著。”

金翎和羽箭驚訝的相互看了看,誠王妃看著兩人,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道:

“跟著我,也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如今,又要連累著你們沒個活路。”

“王妃這是哪裡話?!能跟著王妃,侍候王妃,是我和金翎的福份,就是死,死就死了,誰不死呢!”

“就是,王妃怎麼說起這個話來?真到那時候,我和羽箭護著你和姑娘逃出這京城就是!”

金翎乾脆的說道,誠王妃嘴角露出絲笑容來,壓低了聲音,直截了當的說道:

“我想明天就離京去太原府找王爺去!”

金翎驚訝的挑著眉梢,張嘴想說話,忙又看著羽箭,羽箭皺著眉頭,看著誠王妃低聲問道:

“帶不帶姑娘?”

“帶上,她得跟著我。”

“那大少爺?”

“就是為了他!”

羽箭眼神裡閃過絲明了,轉頭看著金翎,金翎擰著眉頭,看著誠王妃,又看看羽箭,羽箭笑著拉了拉她,

“姑娘要帶咱們掏狼窩去。”

金翎眨了幾下眼睛,想了想,才明白過來,轉頭看著誠王妃問道:

“那西院那個呢?也帶著?”

“帶她做什麼?”

羽箭責怪的看著金翎說道,誠王妃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眯了眯眼睛,停了半晌,低低的吩咐道:

“明天你們兩個留在府裡,悄悄點幾個能打能殺的,準備好,明天等我回來,咱們就動身,悄悄兒的,不能驚動了人。”

金翎和羽箭答應著,起身告退出去了。

誠王妃端坐在榻上,又坐了小半個時辰,才進了內室,貼著女兒睡下了。

雪下了一整夜,到天明時,漸漸停了下來,宮裡已經清掃乾淨,堆了無數大大小小的雪熊、雪鹿、雪人來,又是一天哀哭舞拜,天色漸黑,誠王妃瞄著李小暖,帶著女兒不遠不近的跟在李小暖和汝南王妃身後,到了宮門口,各自上了車。

李小暖疲倦的歪在車裡,打了個嗬欠,煩惱的算著還要哭上幾天。

車子突然頓了頓,停了下來,蟬翼忙掀起簾子,正要詢問,誠王妃裹著件粗布鬥篷,鬥篷帽子嚴嚴的掩著臉,伸手推開蟬翼,對著李小暖,低聲說道:

“是我,上車說話。”

李小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急忙示意著蟬翼,蟬翼連鬥篷也顧不得穿,急忙跳下車,往後麵一輛車和玉扣幾個坐著去了。

誠王妃躍上車,放下簾子,將帽子推下,看著李小暖,輕輕呼了口氣,苦笑著問道:

“嚇著你了?”

“倒是唬了一跳,王妃這是有什麼急事?”

“嗯,也隻好找你幫一幫。”

誠王妃也不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說道:

“我要去太原府,找我們爺回來,想跟你求個路引。”

李小暖一時呆怔住了,誠王妃看著她,接著說道:

“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了你和汝南王府,你也是母親,該懂這做母親的心,不過為了孩子,為了孩子,咱們什麼不能做?!”

李小暖心內五味俱全,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呆了片刻,下意識的伸手拉了誠王妃的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勸起,又如何去勸,誠王妃用力捏了捏李小暖的手,

“我帶婉若走,若回不來,求你照應些世遠,就讓他隱姓埋名,隻求個平安。”

第三三七章&bp;疾馳

李小暖直直的看著誠王妃,半晌才長歎了口氣,低聲建議道:“要不,讓婉若過來和絮儀做個伴吧?”

“這是你的好意,多謝了,你是個明理之人,我隻能帶她走。”

誠王妃想笑,悲傷卻從心底湧起,這笑與悲在臉上衝撞彙聚,誠王妃麵容抽動著,忙用手捂住了臉,片刻,才放下手,滿臉絕望的搖著頭,“你知道,她隻能跟我走。”

李小暖低低的歎息著,沒有再勸,周婉若不跟著她走,如何取信於誠王?她們夫妻,畢竟不是她和程恪.

“打算什麼時候走?”

“今天晚上。”

誠王妃微微抬著下巴,抑回了眼淚,麵容微微平靜下來,暗暗鬆了口氣答道。

“嗯,一個時辰後,我讓人去找你,你留個憑信給我吧。”李小暖想了想,低聲說道。

誠王妃略一思忖,抬手解下脖子上戴著的一枚小巧卻瑩潤異常的纏藤玉葫蘆,遞到了李小暖手裡,李小暖接過,握著還留著誠王妃體溫的玉葫蘆,抬頭看著她,關切的低聲囑咐道:“彆硬來,先慢其心,找好機會,彆傷了自己,你還有婉若呢。”

誠王妃慘笑著,目光淒然的看著李小暖,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答話,低下頭,抬手裹上帽子,轉身掀簾下了車,李小暖忙往前挪了挪,將車簾挑起條細縫,看著誠王妃挺直的背影轉眼間就消失在街巷轉角處。

幾乎是立即,蟬翼輕巧的跳上車,滿臉關切的看著李小暖,李小暖手裡緊緊握著玉葫蘆,往後靠到靠枕上,細細思量了半晌,低聲吩咐道:“跟母親說一聲,我要去趟爺那裡,讓她先回去歇著吧。”

蟬翼答應著,跳下車,過去傳了話,回來吩咐了車夫,才跳到李小暖車內隨身侍候著,跟著李小暖出門的長隨、婆子在車後跟著,調轉車頭,往程恪軍營去了。

誠王妃連轉了幾個彎,才跳上等候在僻靜街道處的一輛極普通的馬車,周婉若忙從車內掀起簾子,讓著母親進來,手指顫抖著幫她解著鬥篷,誠王妃溫和的按下周婉若的手,低聲說道:“母親自己來,沒事了。”

周婉若舒了口氣,往後挪了挪,接過誠王妃脫下的鬥篷,翻轉過來,胡亂團著塞到了車子角落裡。誠王妃長長的舒了口氣,往後靠到靠枕,閉上眼睛,隨著車子的晃動搖晃著,凝神思量著下麵要做的事。

車子進了府門,在二門裡停了下來,誠王妃下了車,羽箭上前扶著誠王妃和胳膊,貼近她,低低的說:“都好了。”

“嗯,找個妥當的婆子,去西院,就說爺來信了,讓她過來一趟吧。”

羽箭答應著,轉身叫了個婆子過來,貼耳吩咐了,婆子答應著,一溜小跑往西院傳話去了。

誠王妃氣度安然的回到正院,由著金翎和羽箭侍候著換了利落的短小騎裝,周婉若緊跟著母親,也換上了騎馬裝。兩人剛收拾停當,門口傳來婆子的稟報聲,徐氏已經進了垂花門,誠王妃撫著女兒的臉頰,輕鬆的笑著吩咐道:“到屋裡去,彆出來,一會兒咱們就啟程。”周婉若乖巧的答應著,轉身進了內室。

羽箭征詢的看著誠王妃,見她點了點頭,悄悄揮手屏退了屋裡侍候的眾丫頭婆子,隻自己和金翎一左一右侍候著。

婆子掀起簾子,徐氏臉色青白中帶著期盼,腳步急急的進了屋,羽箭半垂著眼簾,引著她進了東廂,誠王妃一身利落的短打扮,端坐在榻上,見徐氏進來,也不多說話,瞄著金翎,垂了垂眼皮,金翎從東廂門後閃出,抖動手裡的鮮紅絲繩,緊緊的纏在了徐氏脖子上,羽箭上前一步,一腳踹在了徐氏膝蓋後,徐氏兩隻手死命摳著脖子裡的線繩,兩隻眼睛突出著撲倒在地,誠王妃端起杯子,看著徐氏,慢慢喝了口茶,淡淡的說道:“爺來信了,讓你殉節。”

徐氏臉色紫漲的仿佛瞬間大了一倍去,拚命掙紮著盯著誠王妃,羽箭一腳踩在她頭上,金翎用力收緊紅繩,徐氏舌頭長長的吐了出來,腿直直往後蹬了幾下,就沒了氣息,誠王妃深深的透了口氣,放下杯子,冷漠的吩咐道:“填到後院井裡去。”

金翎和羽箭默然答應著,從門後抽出早就準備好的布袋,一人張著袋口,一人將徐氏裝了進去,羽箭紮緊了袋口,和金翎一起抬起袋子,輕悄的出了門,轉到正院後院子裡,出了角門,又轉了個彎,放下袋子,金翎走到一口枯井旁,推開上麵壓著的青石,兩人抬著徐氏扔了進去,聽到一聲沉悶的‘撲通’聲後,金翎看了羽箭一眼,兩人將青石抬到原處,拍了拍手,轉身回去正院複命了。

誠王妃長長的舒了口氣,靜默的端坐在榻上,閉著眼睛思量了半晌,吩咐羽箭取了筆紙過來,拎著筆,滿臉悲傷的思量了半晌,下筆如飛,細細交待著周世遠,細密的宣紙一張張翻起,誠王妃細細交待著周世遠,越交待越不放心,越不放心越交待,直寫了二三十張,還沒有半分了結的意思。

外頭的心腹婆子引著個裹得嚴嚴緊緊的婆子模樣的人,進了垂花門,羽箭急忙接過去,也顧不得傳話的婆子,隻盯著那婆子模樣的人,低聲問道:“世子妃那邊的?”婆子模樣的人似有似無的點了點頭,羽箭大喜,忙揮手屏退了婆子,引著那人進了正屋,誠王妃還在不停的寫著對周世遠的交待,羽箭聲音裡帶著喜意,低聲稟報道:“王妃,人來了。”

誠王妃依依不舍的住了筆,閉了閉眼睛,一邊收著筆跡越來越零亂的幾十張紙,一邊點了點頭,羽箭曲膝退下,引著婆子模樣的人進了東廂。那婆子模樣的人脫了外麵的鬥篷,竟是個麵目平常的青年小廝,小廝咧嘴笑了笑,捧著隻瑩晶碧透的玉葫蘆,奉了上去,羽箭忙上前接過,遞給了誠王妃,誠王妃隨手掂起玉葫蘆,捏在手心裡,目光緊緊盯著小廝,小廝長揖到底,恭謹的說道:“少夫人吩咐,讓小的送王妃出城,城外,少夫人也安置好了,一路護送王妃到太原府。”

誠王妃長長的舒了口氣,“嗯,好,這就走吧。”

誠王妃說著,起x下了榻,周婉若早就偷偷隱在內室簾後,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東廂的動靜,聽了誠王妃的話,急忙掀簾出來,忐忑中帶著絲興奮,看著誠王妃,又轉頭好奇的打量著小廝。羽箭和金翎取了鬥篷過來,侍候著誠王妃和周婉若穿了,自己也穿了鬥篷,小廝仍用婆子模樣的鬥篷裹緊了自己,一行人靜悄悄的出了後角門,上了馬,馬蹄上裹了棉布,靜默著往城門方向奔去。

出了城,急奔了二三十裡,小廝衝在前頭,左右環顧著,突然抬手止住眾人,下了馬,路邊的林子裡,悄無聲息的出來了十幾個人,還有輛極不起眼、卻堅固異常的馬車來,小廝撥轉馬頭,奔到誠王妃身邊,低低的說道:“稟王妃,我們少夫人吩咐了,姑娘不慣騎馬,若這樣一路騎過去,怕姑娘受不得,還是請姑娘和王妃上車吧,咱們趕一趕,日夜兼程,也不慢什麼。”

誠王妃轉頭看著已經在喘著粗氣的女兒,歎了口氣謝道:“多謝你家少夫人想的周到,就這樣吧。”

說著,翻x下了馬,和周婉若一起上了車,車子裡極是寬敞,鋪著厚而鬆軟的墊子,點心茶水一應俱全,周婉若低低的歡呼著,誠王妃歎了口氣,憐惜的看著女兒,看著她歪在了車上,不大會兒,就沉沉的睡著了。

誠王妃將車簾掀起條縫,茫然的看著遠處稀疏的星光。

李小暖歪在車上,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一般,蟬翼輕輕的展開床夾被,蓋在了李小暖身上,李小暖舒展著身子,把自己放舒服了,隨著車子微微晃動著,細細想著從宮裡出來的點點滴滴,似有似無歎了口氣,抬手揉著眉間,誠王妃帶著周婉若,如飛蛾撲火般衝往太原城,自己到底是在助她,還是在送她往黃泉路上走?這個世上,也許真的有黃泉路,也許,她也能和自己一般,是到了另一個未知的去處……

淩晨,奔波了****的人馬靜靜的停在一片小樹林裡歇息著,周婉若扶著母親下了車,圍著車子緩緩散著步,金翎和羽箭看著人生火做著飯,那些陌生的護衛們輕鬆的低低說笑著,理著馬具行李,準備著下一輪的疾馳。離一行人一天路程的驛站裡,千月一身黑衣,陰著臉,背著手,凝神聽著趕路趕的滿臉蒼白的侍衛低低的稟報,眉頭漸漸越擰越緊,護著誠王妃進太原府!爺這是要做什麼?千月轉過頭,盯著傳話的護衛看了一會兒,冷漠的吩咐道:“辛苦你了,回去稟報爺,就說知道了。”護衛答應著,垂手退了下去。

第三三八章&bp;焦土

連趕了幾天路,周婉若就病倒了,誠王妃急著要趕往太原府,抱著低熱的周婉若強行趕了****一天路,到傍晚時分,趕到一個極小的鎮子時,周婉若已經渾身滾燙,發起高熱來,護衛頭領包了間不起眼的小客棧,急忙遣了個兩個護衛,和羽箭一起往鎮上尋找最好的大夫去了。

周婉若是勞累驚嚇過度,受了風寒,雖說不是什麼疑難病症,可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行人在小鎮子上,直耽誤了七八天,誠王妃日日夜夜守著女兒,擔憂女兒、也焦急著太原府的境況,急得嘴角起了一串火泡,雖說心急如焚,可若不等女兒身子好了就啟程,指不定不到太原府,就要了女兒的命,唉,畢竟是金尊玉貴養大的,誠五妃也隻好耐著性子,等著周婉若病愈。

先皇頭七剛過,周景誠就在太原府稱了帝,宣稱周景然謀逆矯詔,討檄的文書十萬火急被遞進了宮裡。

文德殿裡,周景然一身斬衰孝衣,散著頭發,背著手站在窗前,帶著絲冷漠,聽著湯丞相平平無波的念著誠王的討伐檄文,汝南王坐在右邊第一隻鼓凳上,半閉著眼睛,仿佛正在養神般,耳邊掛著湯丞相的聲音,心思卻轉到了彆處,嚴丞相側著身子,坐在汝南王對麵的鼓凳上,擰著眉頭仔細聽著檄文,信王眯著眼睛,緊緊盯著周景然的背影,敏王坐在信王下首,恭謹的聽著檄文,不時擔憂的瞄一眼滿身憤然的信王。

吏部尚書盧文隆站在嚴丞相身後,一邊仔細聽著檄文,一邊留神著汝南王,禮部尚書楊遠峰極其規矩的站立著,全神貫注在檄文和周景然身上,新任的兵部代尚書伍次遠臉上浮著濃濃的怒氣,仿佛立時就要請戰,工部尚書姚安勤和刑部尚書趙俊世穩穩的並立著,心定神閒的凝神聽著檄文,戶部尚書曹清儀擰著眉頭,摸著袖子裡的折子,一邊聽一邊仔細再理一遍糧草銀錢,備著皇上詢問,這一開戰,戶部極是吃重,先皇入葬、新皇登基、後妃冊封,這些大典,可都是銀子,如今又要打仗!

湯丞相念完了檄文,一邊卷著,一邊抬頭看著周景然,周景然慢慢轉過身,淡淡的吩咐道:

“你們先議議吧。”

伍次遠正想說話,突然醒悟過來,忙轉頭盯著嚴丞相,嚴丞相卻在看著湯丞相,湯丞相轉頭看著汝南王,汝南王掃了信王和敏王一眼,看著周景然,恭謹的說道:

“還是先聽聽兩位王爺的意思吧。”

信王‘呼’的就要站起來,卻被敏王拉著胳膊又坐了回去,周景然眼眶抖動了下,也不看周景敏,隻盯著周景信,溫和的說道:

“二哥先說說吧。”

“先皇走時,可隻有你一個在身邊!”

湯丞相臉色鐵青中泛著灰白,轉頭看著信王厲聲斥責道:

“信王爺失禮了!跟皇上豈有你我之禮?”

說著轉頭看著禮部尚書楊遠峰,接著斥責道:

“你是禮部尚書,掌著儀禮大事,這百官的禮儀之道,怎麼教導成這樣?”

楊遠峰忙衝著周景然,長揖告著罪,周景信臉色鐵青,咬著嘴唇,滿眼恨意的死盯著湯丞相,周景敏忙推著他,急切的解釋道:

“哪是隻有皇上在,湯相、嚴相、還有曹大人,不都在嗎?大哥,不,那個誠王也在,你怎麼能這麼跟皇上說話?”

“三哥是好心。”

周景然看著周景信,聲音平緩中帶著些許冷意,

“二哥傷心過度,傷著心神了,先回去好好歇歇吧。”

湯丞相眼底泛著苦澀,忙站起來建議道:

“皇上,信王爺一時傷心過度,心神失守,還是著人送他回去吧,免得神情恍惚,做出禍事來。”

“嗯。”

周景然答應著,侍立在殿角的內侍頭兒努了努嘴,幾個青壯內侍上前,一半扶一半架著周景信退了出去。

汝南王看著短短幾天間就蒼老起來的湯丞相,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看了看周景敏,轉頭看著周景然建議道:

“皇上,這一戰,隻怕避不過去,臣的意思,讓程恪領兵,您看?”

周景然轉過頭,征詢般看著眾人,嚴丞相撚著胡須,擰著眉頭,仿佛經過極其認真的思索,

“臣也覺得汝南王世子最合適。”

眾人跟著點頭讚同著,湯丞相轉頭看著戶部尚書曹清儀說道:

“皇上,打仗打的都是後方,這兵馬一動,就是金山銀山、米山麵山,若隻有戶部和兵部兩家各自調度著,隻怕曹大人和伍大人這兩處一來過於吃重,二來,怕這兩部之外的地方調度不利,臣的意思,要不後勤輜重之事,就讓嚴相統總著?”

“湯相這話極是,到底是多年為相,想的周到。”

周景然連聲誇讚著,凝神想了想,看了看嚴丞相,又轉頭看著湯丞相,

“這仗,要速戰速決,不可久拖,嚴相在這統籌調度上不如你,還是由你統總調度吧,兵部這邊,讓汝南王幫你費心看著。”

湯丞相急忙答應著,心底暗暗鬆了口氣,這樣的大事,肯讓他統籌調度,皇上還是信任著他的,隻要信任,那就好,拚了這場下來,這份功勞,也能保的他一家平安了。

戰爭的陰雲悄然而迅速的籠在了元徽朝萬千子民的頭上,明亮的燈光下,李小暖散著頭發,靠在羅漢床上,麵前攤著幾本帳本子,一個小算盤,正細細計算著戶部和自己手裡的銀糧,還有兩浙路那些商人們手裡的糧食。

算了半晌,李小暖合上帳冊子,重重歎了口氣,自己手裡的糧食還真是不多,這戰爭最好彆拖太長時候,太平時節才有銀子賺,這戰爭的財,發起來總歸心裡不大安寧。

太原城內內外外,一片殺氣騰騰,誠王初七日就在王府登基稱了帝,無數使者帶著誠王的書信和無數的許諾,奔往北邊各部族,太原府的兵力不夠,糧草銀錢更是極缺,要奪回天下,奪回京城,他需要北邊各部族的支持和幫助。

淩晨時分,王府巍峨的正殿內,誠王一身明黃鎧甲,端坐在寶座上,周景新昂首挺胸,侍立在誠王身邊,誠王轉頭掃視著站了滿滿一屋子的將領文官,氣勢揚揚的吩咐道:

“不過一兩個月,打回京城!朕要清乾淨那些逆賊!發兵秦鳳路,先給朕取了隴州府!”

眾人齊聲應諾著,誠王站起來,大步出了府門,上了馬,出城引著人,往秦鳳路隴州府殺去。

誠王妃帶著周婉若,進了北三路,還沒趕到太原府,就聽到了誠王引兵殺去秦鳳路的信兒,一行十來個人忙又調了方向,往隴州府趕去。

一進北三路地界,一直跟隨護衛著她們的那些護衛,就告辭返回了京城,一支極小的商隊,四五個走親訪友的年青人,不遠不近的綴著一行人的車子,仿佛一條路的旅伴,和誠王妃一行人同行同歇,誠王妃細細看了一天,長長的舒了口氣,進了北三路,世子妃給她和婉若的明衛,現在換成了暗衛。

誠王妃一行四人調轉方向,又奔了幾天,才進了秦鳳路地界,誠王妃歪在車廂裡,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的養著神,周婉若將簾子掀起條縫,無聊的往後打量著,突然,周婉若低低的驚呼著,簾子從手裡滑下來,誠王妃急忙坐起來,關切的摟著女兒,

“什麼東西嚇著你了?”

周婉若滿臉驚恐的看著母親,抬著手指,想指外麵,卻又仿佛不敢指,誠王妃疑惑的掀起車簾,探頭往外看去。

車子已經進了秦鳳路地界,外麵,一片焦土,遠處的村莊,仿佛還在冒著煙,這條路兩邊,原本繁華的集鎮,被燒得隻殘餘著焦黑的半麵牆壁,斷壁殘垣間,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斷手斷腿,就連樹上,也掛著些完整或不完整的男女老幼,風中,彌滿了燒焦的皮肉的惡臭味。

誠王妃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被一陣惡臭撲到麵上,胃裡翻騰著嘔了出來,周婉若急忙撲過去,誠王妃回手將她推回車子裡,一邊用帕子拭著嘴,一邊厲聲吩咐道:

“坐好,彆往外看!”

誠王妃拉緊車簾子掖好,周婉若扁著嘴,仿佛一碰就要大哭起來,

“母親,難道這都是父親乾的?他怎麼能這樣?”

誠王妃伸手摟住女兒,半晌說不出話來。

商隊和那四五個人,悄悄的收攏在誠王妃一行幾輛車周圍,扔了多餘的行李,握著刀劍,亮著箭囊,背對著車子,警惕異常的快速往隴州府行進著。

一路上,慘狀有增無減,偶爾遇到一兩個劫後餘生的幸運兒,卻是不等人看清楚,就如驚弓之鳥般逃得片刻間沒了蹤影,除此之外,幾乎沒遇到一個活物,一行人仿佛行走在死寂的地獄中。

走了兩天****,傍晚時分,靠近了隴州府,誠王妃掀起車簾子,沉聲問道:

“你們誰是領頭的,我有話說。”

一個二十歲左右,麵容極其憨厚的書生模樣的人拉著馬,靠近誠王妃的車子,拱了拱手,

“王妃有什麼吩咐?”

“你們就跟著我進城吧,就說是王府的下人。”

第三三九章&bp;示眾

書生模樣的人蹙著眉頭,正要說話,誠王妃忙低聲解釋道:

“一來府裡下人多,二來王爺從來不肯費心記下人麵容人名的,你放心,這會兒,你們若是轉回去,被探子們看到,倒要生出事來。”

書生凝神想了想,拱拱手退後半步,和旁邊一位三十歲左右,腳夫模樣的人低低商量了幾句,轉過身,帶著絲笑容應承道:

“就聽王妃吩咐。”

誠王妃舒了口氣,點了點頭,放下了車簾子。

車子繼續往前衝去,又走了小半個時辰,遠遠的,守城的兵卒厲聲喝止著,弓弦聲連連響起,幾十支弓箭拉得滿滿的,對準著一行人,隻等一聲令下,這箭就要射出來。

書生模樣的人抬手止住眾人,一動不動的站著,誠王妃掀起車簾子,跳下車,穩穩的走到隊伍最前麵,揚聲叫道:

“我是王妃楊氏,還不趕緊去稟報了王爺!”

當值的兵卒頭領一隻手搭在額上,狐疑的遠望著氣度安然的站在最前麵的誠王妃,呆了下,轉頭看著旁邊的兵卒,幾個兵卒麵麵相視了片刻,兵卒頭領到底不敢擅專,急忙奔進城裡,找守城的將軍稟報去了。

誠王妃迎著北地凜冽的寒風,緊了緊鬥篷,仰頭打量著四周,隴州城城門上方,一個人形的東西隨風飄來動去,誠王妃微微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著那個長長的物件,書生模樣的護衛小心的往前挪了兩步,低低的說道:

“掛的是人,看不清楚麵目。”

誠王妃一顆心如飛速****的重物般,直直的往下落著,卻落不到底,他是失心瘋了麼?這遍地焦土,就是打下來,留來做地獄麼?他把誰掛在了這城門上?人死如燈滅,還要這樣辱屍麼?

****的心讓她有些眩暈,誠王妃閉了閉眼睛,轉頭看著書生模樣的人低聲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王妃叫我小五吧。”

誠王妃點了點頭,遠處城門裡衝出十幾騎人馬,衝著誠王妃方向疾馳而來,也就一射之地,轉眼即到,衝在最前頭的中年將軍勒住韁繩,抬手止住眾人,自己急忙跳下馬來,扔了韁繩,往前奔了十來步,雙手抱拳,單膝跪地行禮道:

“請娘娘恕罪,下臣失禮!”

誠王妃身子輕輕晃了晃,嘴角滲出絲隱約的譏笑,娘娘?!真是不知死活!誠王妃抬了抬手吩咐道:

“王將軍辛苦了,爺可在城裡?”

“回娘娘,皇上早上出城帶人驅民,不知道回來了沒有。”

“驅民?”

誠王妃不敢置信的重複道,王將軍抬頭看著誠王妃,滿眼苦澀的低聲解釋道:

“這是皇上的計策,要驅了秦鳳路的百姓,往利州路和京西南路方向衝,一來能阻了京城的大軍,二來,”

王將軍垂著頭,聲音低落而含糊起來,

“二來,整整一路的饑民,濟與不濟,都難。”

誠王妃臉色鐵青,呆呆的看著王將軍,半晌也沒說出話來,王將軍小心的抬頭看了誠王妃一眼,帶著絲期盼,低聲說道:

“娘娘來了就好,娘娘勸著皇……娘娘來了就好。”

誠王妃眼角慢慢滑下滴眼淚,閉著眼睛呆站了片刻,才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長長的吐了口氣,看著王將軍,低聲說道:

“令夫人和家眷都安好。”

誠王妃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回去車旁,掀簾跳上了車。

王將軍身子輕輕抖動著,臉上似喜似悲的呆了片刻,急忙轉過身,打著手勢示意著,親衛牽了馬過來,王將軍上了馬,護衛著一行人,緩步往隴州城行去。

誠王妃端坐在車裡,將車簾掀起條縫,神情凝重的仔細打量著外麵,周婉若乖巧的縮在母親身後,不動也不說話。

城門上,頭朝下吊著的人******,胳膊奇異的緊貼著腦袋,往下筆直的垂著,長長的頭發在風中卷動著,整個人隨風轉過來、再轉過去。

車子進了城門洞,那吊著的人隨風轉過來,臉已經臟的不成樣子,眼睛圓瞪著,半張著嘴,仿佛還在呐喊。

誠王妃手指劇烈的抖動著,幾乎捏不住車簾,那吊著的,是秦鳳路安撫使兼隴州知州趙遠明!誠王妃喉嚨乾澀的仿佛連氣也吸不進去,他瘋了!

王將軍護著誠王妃,一路進了隴州知州衙門,車子在後院月亮門前停了下來,王將軍下了馬,恭敬的站在旁邊,見誠王妃下了車,拱手稟報道:

“娘娘,皇上這幾日就宿在這一處,下臣已經遣人將娘娘過來的信兒稟報給皇上了,請娘娘先進去歇息。”

“嗯。”

誠王妃沉著臉答應著,王將軍抬頭看了眼滿臉陰沉的誠王妃,單膝跪下行了禮,告退出去了。

小五一邊指揮著眾人搬著車上極少的幾樣東西,一邊警惕的打量著周圍,周婉若下了車,挽著母親的手臂,緊緊挨著母親,膽怯而小心的打量著四周。

誠王妃轉頭四下打量了片刻,輕輕拍了拍周婉若的手,轉過頭,指著月亮門外的幾間空房子,安然的吩咐道:

“小五,你們幾個,往後就住在這一處,守著這月亮門,既有女眷,就得有個內外之彆。”

小五忙長揖答應著,誠王妃轉過身,指著筆直的站在月亮門前的四名護衛吩咐道:

“從今天起,這一處,就由小五他們幾個守著,你們幾個,兩個守著那邊偏門,兩個去守著影壁兩旁。”

四名護衛相互看了看,略遲疑了下,到底不敢違了誠王妃的令,抱拳答應著,依誠王妃的吩咐,兩兩守了過去。

誠王妃暗暗舒了口氣,拉著周婉若,跨進月亮門,徑直往內院進去了,金翎和羽箭帶著眾婆子,緊跟其後,一路進了內院。

誠王妃呆直的端坐在正屋榻上,端著杯子,出神的喝著涼透了的茶水,羽箭守在旁邊,擔憂的看著誠王妃,卻不敢出聲。金翎帶著眾婆子給周婉若收拾著住處,這院子本來就極小,原本也就收拾出了正屋和東廂房,想是誠王和周世新的住處。

仿佛過了沒多大會兒,天色就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幾個婆子翻了幾隻燈籠出來,用白紙胡亂糊了,掛到了院子裡,清冷的月光下,裹著白棉紙的紅燈籠更加暗淡,被風衝動著,散發著幽幽的仿佛鬼火般的光影。

外麵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誠王妃一下醒過神來,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急忙下了榻,大步奔了出去。周婉若臉色慘白,想跟著母親出去,卻又挪不動腳步,忙求援的看著羽箭,羽箭已經奔出去兩步,急忙又折回來,扶著周婉若,一邊急急的往外走,一邊低聲囑咐道:

“姑娘彆怕,有王妃呢,千萬彆怕。”

周婉若咽了口口水,腳步趔趄的被羽箭拖著往外走著,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外麵,誠王帶著周世新,大步進了院子,迎著誠王妃,哈哈大笑著彎腰扶起已經跪倒在地的誠王妃,

“起來起來,我都聽說了,你這一路上辛苦,辛苦了!走,咱們進屋說話。”

誠王一邊說著,一邊越過誠王妃,越過周婉若,徑直往正屋走去,周世新緊跟在後,左右尋找著,誠王妃帶著絲笑意,低低的解釋道:

“你母親身子弱,再說,京城府裡總要有人,你放心,你母親好好的呢。”

周世新警惕的盯著誠王妃,又轉頭看著躲在母親身後的周婉若,到底不敢太失禮,勉強長揖見了禮,讓著誠王妃和周婉若進了正屋。

廚房上了飯菜,誠王心情極好的大聲吩咐道:

“拿酒來!今天朕一家團聚,這是吉兆!朕要好好喝幾杯!”

誠王妃從眼底湧出歡喜來,急忙站起來,親自看著人抬了幾壇好酒進來,又親自斟到了誠王麵前的杯子裡,笑著建議道:

“今天也算是小團圓,要不,讓世新陪皇上喝幾杯吧。”

“好好!婉若也過來,今天不講規矩,都坐,陪朕喝幾杯。”

周世新滿臉笑容、脆聲答應著,坐到了誠王右手邊,周婉若滿眼恐懼的看著父親,往後畏縮了去,誠王妃忙放下手裡的杯子,上前攬著周婉若,一邊憐惜的撫著她,一邊笑著解釋道:

“皇上不知道,來的路上,婉若大病了一場,路上趕的緊,到現在也沒能好好養養,皇上看,這臉色,還是青白的嚇人,大夫說,得好好的靜養幾個月才行,要不,讓她先下去歇著吧?”

誠王隨意的揮著手,

“去吧去吧,一點也不象朕的公主!”

周婉若舒了口氣,腳底虛軟的扶著金翎的手,轉進西廂歇著去了。

誠王妃又忙著吩咐廚房添了隻羊肉鍋子,又添了幾樣誠王喜吃的菜,一壺壺斟了酒上去。

誠王連喝了幾壺,心情越來越愉快,轉頭看著忙碌的誠王妃,笑著說道:

“朕這一路,勢如破竹!”

“父親用兵如神,這天下哪有人能擋?”

周世新忙奉承道,誠王哈哈笑著,放下杯子,抬手拉著誠王妃坐下來,笑著說道:

“讓奴才們侍候就行,你坐下,朕有事要和你商量。”

第三四零章&bp;暴亡

王妃溫順的微笑著坐下,又給誠王斟了杯酒,誠王喝了杯中酒,長舒了一口氣,

“前兩年先皇調了北三路不少兵馬去南邊,如今朕手裡的兵馬不足,雖說已經讓人去北邊幾個大部族借兵了,可一來,還不知道能借來多少,二來,就是有,也不能借的太多,以免客大欺主,朕想著,不如你明天就啟程,去趟西京路,找到舅舅,到極北部族借調些人馬過來,極北部族雖說人不多,可勝在個個都能以一當十,又是自己人,能借來個萬把人,朕就萬事不懼了。”

誠王妃忙點頭答應著,

“皇上放心,妾明天一早就動身。”

誠王妃眉宇飛揚,喜不自勝,

“好好好!到底是朕是皇後,真到了緊要關口,還是得咱們夫妻並肩同心!”

周世新目光陰陰的瞄了眼誠王妃,取了酒壺,殷勤小意的給誠王斟著酒,誠王喝了酒,仿佛想起什麼來,熏熏然的看著誠王妃問道:

“世遠沒事吧?”

“沒事,妾已經讓人護著他趕過來了。”

誠王妃安穩的答道,誠王‘嗯’了一聲,轉頭看著已經起身站到自己身邊,小意的斟酒布菜的周世新,遲疑了下,轉頭看著誠王妃接著問道:

“徐氏沒跟著過來?”

“徐氏身子弱,妾這趟趕的急,來的時候,一來不知道能不能逃得出來,二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皇上,再說,京城王府裡也離不得人,妾和徐氏商量了,就讓她留在京城,妾帶著婉若先走一步,皇上放心,妾剛才進城時,已經打發人回去送信了,這就接徐氏過來。”

誠王滿意的點了點頭,周世新舒了口氣,身子也放鬆下來,酒斟的更殷勤了。

誠王妃站起來,掀簾出來,吩咐婆子撤了冷掉的菜,重又上了一遍熱菜,又命金翎再溫壺酒來,招手叫了羽箭過來,羽箭直直的看著誠王妃,誠王妃笑著吩咐道:

“你去趟前院,小五他們幾個這一路上極是辛苦,你親自給他們送些酒菜過去,再吩咐下去,明天一早我就得啟程去趟西京路,事不宜遲,讓他們趕緊準備準備,還有,姑娘路上累著了,我記的咱們帶的藥,象是放在了小五隨身的那個荷包裡,讓他拿些給你,等會給姑娘送過去。”

誠王妃嘮叨著細細的囑咐著,羽箭仔細聽著,麵色凝重的曲膝答應著,轉身去了廚房,帶著幾個婆子,提著酒菜,往前院去了。

不大會兒,羽箭回來,輕手輕腳的進到正屋,誠王妃給誠王布好了菜,掃了眼羽箭問道:

“都吩咐好了?”

“回王妃話,都吩咐下去了,姑娘的藥也取來了,剛讓孫嬤嬤給姑娘送過去了。”

誠王妃‘嗯’了一聲,搖了搖手裡半空的酒壺,隨手遞給了羽箭,轉頭看著已經有了七八成醉意的誠王,笑著勸道:

“皇上今天喝的可不少,妾再讓人熱一壺酒,喝好了,妾就侍候著爺進去歇息吧,這酒也不能太多了。”

誠王打了個酒嗝,舌頭有些生硬的答應著,

“好,世新也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周世新忙站起來,長揖告了退,扶著個婆子,腳步有些浮飄的回去東廂房歇著去了。

羽箭雙手捧著酒壺上前,極小心的遞給了誠王妃,誠王妃接過酒壺,閉了眼睛頓了頓,轉過身,將酒斟在了誠王的杯子裡,誠王又連喝了兩杯,揮著手,屏退著眾人,舌頭打著結吩咐道:

“都下去,下去,讓王妃侍候著,就行。”羽箭滿眼擔憂的看著誠王妃,誠王妃瞄了羽箭一眼,誠王已經伸出手,拉著誠王妃往自己懷裡來,

“來,愛妃,朕想你了。”

誠王妃不動聲色的掙脫了誠王的手,轉到誠王身邊,用力扶著他站起來,溫和的建議道:

“皇上累了一天了,妾侍候皇上進去歇著吧。”

誠王神思渙散,眼神也越來越恍惚,看著燈影下溫婉的人麵,用力甩了甩頭,腳步踉蹌了兩下,抬手托著誠王妃的下巴,吃吃笑著,****的低聲說道:

“心肝,上回那花樣,爺沒玩痛快,今晚上再侍候爺一回。”

誠王妃咬著嘴唇,也不答話,隻扶著誠王,半推半拖著他往內室進去,推著誠王倒到床上,誠王妃舒了口氣,彎下腰,用力抬著誠王兩條腿,放到床上,給他脫了靴子,推著他躺好,往後退了半步,滿眼警惕的看著不停的喃喃的自說自笑著的誠王,片刻功夫,誠王就暈睡了過去同,誠王妃盯著暈睡的誠王,直過了小半刻鐘,才鬆了口氣,轉身走到門口,將簾子掀起條縫,招手叫了金翎進來。

金翎和一個強壯婆子閃身進了內室,膽怯的緊盯著床上的誠王,誠王妃抬手示意著兩人,金

翎鬆了口氣,貼到誠王妃身邊,低低的稟報道:

“都下了藥,已經倒了,羽箭帶人守著內院,小五守著外院。”

誠王妃舒了口氣,轉頭看著仿佛死了一般沉睡在床上的誠王,耷拉著肩膀,低著頭站了半晌,才麵色平靜的轉身走到旁邊衣架上,挑了條長長的絲絛,在手裡拉了拉,走到床前,低頭看著麵帶笑意沉睡著的誠王,眼淚紛落而下,回身招了招手,金翎和那婆子趟到床前,低著頭,一人按腿,一人按著兩隻胳膊,虛虛按住,抬頭看著誠王妃。

誠王妃深吸了口氣,突然將手裡的絲絛飛快的纏在誠王頸間,咬著牙用力收緊,金翎和婆子幾乎同時,用力按緊了誠王的四肢,誠王兩隻眼睛睜得眼珠幾乎要掉出來,大張著嘴,渾身抖得如同篩糠般,不大會兒,麵色紫漲,舌頭就吐了出來。

誠王妃扭著頭,一眼也不看誠王,隻用力收著絲絛,金翎和婆子按了一刻鐘,手下誠王的身子已經由硬直而鬆癱下來,金翎輕輕鬆了手,往前挪了兩步,鼓起勇氣,將手指放到誠王口鼻處,試了半晌,才長長的吐了口氣,伸手接過誠王妃手裡的絲絛,低低的說道:

“王妃,爺已經走了。”

誠王妃失神的鬆了手,站起來,呆呆的看著麵容猙獰的誠王,金翎示意著婆子,婆子上前,抱了床被子,將誠王連頭帶腳裹了起來。

誠王妃接過金翎遞過的帕子,拭乾淨臉上的眼淚,仰著頭,閉著眼睛平息了片刻,從容的吩咐道:

“把周世新綁了,去叫小五進來。”

金翎答應著,急忙出了屋,誠王妃轉過頭,仿佛想再看一眼床上的誠王,卻又硬生生的將頭轉了回去,大步出了屋,婆子低低的歎息了一聲,取了個小杌子出來,坐在門口,守著屋,守著誠王。

小五帶著個中年人,急步進了院子,誠王妃迎出來,指著裡間,淡淡的說道:

“王爺得了急症,一時救治不及,已經走了。”

小五頓住腳步,往後退了半步,看著誠王妃,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幾個頭,中年男子也跟著跪倒在地磕著頭,磕完了頭,不等王妃吩咐,小五已經利落的站了起來,看著誠王妃低聲問道:

“這大軍中,有沒有肯聽王妃吩咐,又能製住大軍的人?”

誠王妃點了點頭,

“這城裡,是王將軍統總,你和羽箭一起,去請他過來,就說爺有事吩咐他。”

小五點頭答應了,和羽箭一起,急步出了院子,要了馬,往王將軍住處趕去。半夜時分,隴州城南門悄悄開了條縫,一個渾身黑衣,黑布包麵的男子,拿著誠王金令,&bp;出了城,伏在馬上,往對麵程恪軍營方向疾馳而去。

誠王起兵不到一個月,就暴病死於營中,誠王妃引著眾將伏法認罪,周世新卻趁亂逃出,在幾十個親衛的護衛下,一路往北邊逃去。

程恪一麵遣人護送誠王妃一行和誠王的屍首回去京城,一麵清理著北三路軍中諸人,還沒來得及收編好北三路兵馬,北方部族就借著誠王的邀請,趁著北三路空虛,一路長驅直下,燒殺劫掠了過來,永興軍路和河東路北邊的百姓,跟在秦鳳路無數淒惶的難民之後,也往南邊倉惶逃了過去,往皇城方向尋求活命之路。

程恪匆匆將北三路軍編入各地軍中,指揮著大軍,揮師北上,日夜急行軍,去迎擊北方部族。

京城往北,難民扶老拖幼,絡繹不絕,在這初春的寒冷饑荒中,往京城方向倉惶奔逃著。

李小暖靠在靠枕上,一邊留神著旁邊吱吱呀呀不停和程絮儀說著話的阿笨,一邊翻著手裡的邸抄。

皇太後的冊封和皇上登基大典都從簡,後宮皇後皇妃的冊封,乾脆就沒了儀式。

唉,也是,如今正是青黃不接之際,就是平常年景,這個時候,窮些的人家也要半飽度日,如今整個北三路的百姓幾乎都成了難民,一路逃難過來,連討飯,也討不到了,這些百姓,隻好皇上來救濟去,這又要興兵、又要救濟如此眾多的難民,國庫本就不寬裕,也是該萬事從簡。

第三四一章&bp;歸家

李小暖放下手裡的邸抄,轉頭看著正玩得開心不已的兩人,阿笨揮著手裡的木劍,跟著程絮儀念著‘父……啵’,程絮儀拿著隻布偶,一邊找著阿笨的劍,裝著打來打去,一邊笑的簡直說不出話來,

“小阿笨,是父之過,養不教,父之過。”

程絮儀極其耐心的念著,阿笨突然丟了手裡的木劍,轉身爬到李小暖懷裡,仰頭看著她,委屈的嘟著嘴叫道:

“父……渴!”

蟬翼急忙轉身示意著奶娘,李小暖擺了擺手,抱著阿笨,親了親,

“阿笨是不是想父親了?”

阿笨急忙一上一下重重的點著頭,嘴巴扁了扁,一幅要哭出來的樣子,李小暖忙摟緊了阿笨,輕輕撫著阿笨的後背,溫和的安慰著他,

“父親去打壞人去了,父親也想阿笨啊,父親昨天還給我們阿笨寫信呢,小阿笨要是想父親了,咱們就給父親寫封信好不好?”

“好。”

阿笨高興的拖著長音答應著,程絮儀忙跳下榻,一邊笑一邊幫著蟬翼擺好紙筆,李小暖抱著阿笨,貼到他耳邊,低聲交待道:

“不準叫父親名字,聽到沒有?”

阿笨伸手摟住李小暖的脖子,連親了幾下,討好的說道:

“笨乖。”

李小暖被他親的倒不忍再多責備,抱著他挪了挪,靠到榻幾前,取筆濡了墨,小心的塞到了阿笨手裡,程絮儀跪坐在旁邊,伸手按緊了幾上的宣紙。

阿笨抓著筆,極其認真的在紙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畫到一半,筆軟軟的亂劃開去,翹了隻尾巴出來,阿笨欣賞了下,接著東一筆西一筆,畫得紙上橫七豎八的一片烏糟,直到筆上蘸的墨用儘,才回身將筆遞給李小暖,長長的舒了口氣,

“笨好!”

李小暖接過筆,遞給蟬翼,伸頭看著阿笨畫的亂七八糟圖,一邊笑一邊誇獎道:

“阿笨這信畫得真好,父親看了肯定高興,咱們讓人給父親送去好不好?”

說著,折著宣紙,阿笨伸著手,興奮的幫李小暖胡亂按著,兩人折好,李小暖將‘信’遞給蟬翼吩咐道:

“先收好,等會兒和家信一起讓人送出去。”

“嫂子真要把阿笨這信給哥哥送過去?”

程絮儀驚訝的問道,李小暖笑著點了點頭,

“這是阿笨寫給他父親的信,自然要送過去。”

阿笨聽懂了話,看著程絮儀不高興了,

“不不壞!”

蟬翼失聲笑起來,

“三小姐又忘了不是,可不能這麼說阿笨少爺不喜歡聽的話,小少爺早就聽得懂好壞話了!”

程絮儀忙笑著跟阿笨認著錯,

“是姑姑說錯話了。”

門外,婆子稟報著,老太妃和王妃從宮裡回來了,李小暖忙下了榻,打發了程絮儀回去,穿了衣服,帶著阿笨迎了出去。

老太妃臉上帶著絲倦意,換了衣服,抱著阿笨開心的說笑了一會兒,轉頭看著王妃吩咐道:

“你先回去歇著吧,我和小暖說說話。”

王妃看著阿笨,依依不舍的站起來,李小暖瞄了眼滿臉倦意的老太妃,笑著建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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