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既有話要交待,倒是把阿笨先送回去的好,他如今可學會傳話了。”
老太妃摟著阿笨,笑著誇讚道:
“我家阿笨就是聰明,這麼大點孩子,沒他聽不懂的話!”
李小暖笑著也不答話,隻上前抱起阿笨放到地上,王妃不等老太妃和李小暖說話,搶著說道:
“我帶阿笨出去玩玩去,來,阿笨,跟祖母到花園裡去玩好不好?”
阿笨興奮的蹦跳著答應著,王妃彎著腰,紮著手,緊張的盯著斜著身子,一路小跑著奔了出去的阿笨,也顧不得告退,急急的跟在後頭奔了出去。
老太妃滿眼笑意的看著兩人出了門,轉過頭,招手叫著李小暖,
“過來坐這裡。”
李小暖示意著白嬤嬤,白嬤嬤帶著屋裡垂手侍立著的丫頭婆子們悄悄退了出去,李小暖側身坐到老太妃身邊,緩緩給她捶著腿,看著老太妃,等她開口說話。老太妃重重歎了口氣,
“阿然是為了北邊難民的事。”
李小暖低聲接道:
“我想著太後這個時候請人喝茶,也就是這事了,老祖宗,這事,倒正正巧,去年夏天,古家大姐姐說是豐年糧食必便宜,倒不如收些進來存著,我就應了她,又拿了些銀子出來,讓她去收,倒真是收了些糧食進來,現就存在古家二姐姐和大姐姐在城外的幾個陪嫁莊子裡,您看,要不,先把這些糧食拿出來?”
老太妃直起上身,伸手拍著李小暖,感慨道:
“我就說,小恪能娶了你,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李小暖抿嘴笑著,
“老祖宗這話,可一定要當著小恪的麵再說一遍才好!”
“好好好!不光當著小恪的麵,當著你公公婆婆的麵,也要多說幾遍,好不好?”
老祖宗大笑起來,李小暖一邊笑一邊嗔怪著:
“老祖宗又笑話我了!”
兩人笑了一陣子,李小暖往老太妃身邊挪了挪,低低的說道:
“老祖宗,這施粥的事,我想著,一邊由咱們府出麵,用您和太後的名義各設幾個粥棚,一邊古家大姐姐出麵,用先李老夫人的名義,您看呢?”
老太妃斜睇著李小暖,伸手點著她的額頭,
“你這丫頭,心眼就是多,就這麼著吧。”
李小暖笑著答應著,也不敢多耽誤,陪著老太妃又說了幾句話,就告退出來,命人去請了古雲姍、古雲歡和嚴氏過來,細細商量了一個多時辰,幾個人回去,連夜忙了起來。
第二天淩晨,汝南王府、古府、鄭家就調了府裡大半仆從,趕在頭一批出了城,到城外搭棚、埋鍋,運送糧食,到中午,濃濃的粥飯就煮了出來,京城府衙的衙役們一早也得了府尹的吩咐,跟著出來,鼓著鑼,拿著水火棍,張羅著維持著秩序。
靖北王府的粥棚,隻略晚了一線,也一家家搭起來,煮了濃濃的粥飯,開始施粥,緊跟著,鎮寧侯府、錢家、唐家、敏王府等等人家,當天下午也出城找了地方,搭起了粥棚,第二天,京城各家也都跟著擺出了大大小小的粥棚子,太後和汝南王府老太妃都捐了首飾銀子出來施粥,但凡還施得起的,誰不要來捧個場?這樣紛亂的時候,誰敢不出來捧足場?
沿著北門往兩邊,施粥的棚子隔幾步一個,直擺出一兩裡路,饑餓的人群有了口吃食,心也稍稍安定了下來,尋著背風朝陽的地方,搭起窩棚,隻等著朝廷的大軍傳回喜報,就轉回家鄉去。
三月中,誠王妃帶著誠王和隴州知州趙遠明的屍首,在幾百名程恪派出的兵丁的護衛下,從北門悄悄進了京城。
誠王妃麵容憔悴,形容消瘦,坐在車裡,將簾子掀起條縫,往外探看著。
京城北邊幾裡外,就駐滿了衣衫破爛的男女老幼,架著高高蘆棚的粥棚冒著青煙和熱氣,成了最顯眼的地標和中心,那些低矮的窩棚圍著粥棚散布開,在初春的料峭春寒中,一片倉惶心酸的熱鬨。
誠王妃頭抵著車窗框,默然看著外麵,離車子不遠處,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光著腳,捧著隻缺了個大口子的陶碗,飛快的跑過來,跪撲在地上一堆破絮中臥著的老婆子麵前,滿臉笑容的將碗送到婆子麵前,婆子支起身子,從身邊又拖個瘦弱的看不出男女的孩子,托著碗送到孩子麵前,用手指往孩子嘴裡塞著已經涼了的粥飯。
誠王妃放下車簾,垂著頭靜默了片刻,轉頭看著偎在自己身邊,瘦的眼睛都大了起來的周婉若,低聲說道:
“婉若,母親準備把嫁妝都拿出來,換成銀子施粥,替你父親贖一點點罪孽,往後,你出嫁,出嫁……了,就將就些。”
“我也有些銀子,我也拿出來,母親,我不要,我有母親呢,母親彆難過。”
誠王妃抬手撫著周婉若瘦削青黃的臉頰,滿眼哀傷絕望的看著女兒,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趙遠明的屍首由禮部送至已經白茫茫一片、哭聲震天的趙府,收殮入棺,擺起了靈堂,李小暖陪著老太妃,當天下午就到趙家哭祭了,各家緊跟其後,雖已傍晚,趙府門前卻是車馬如流,燈火通明。
第二天上午,皇上陪著太後,過來祭奠了忠魂,皇上和太後走後,趙家上下更是腳不連地,往來吊唁的人越來越多。
誠王府大門緊閉,隻留了一個偏門供下人出入,寂然的正殿內,架了具黑漆漆的棺木,卻連支白燭也沒有點燃。
正院也是一片漆黑,隻有東廂,亮著豆昏黃的燭光,燭光靜靜的燃著,偶爾猛烈晃動幾下,照得榻上木雕泥塑般的誠王妃仿佛動了起來。
靖北王妃穿著件黑鬥篷,鬥篷帽子裹著臉,跟著羽箭,影子般轉進垂花門,進了屋,羽箭掀起東廂門口的簾子,靖北王妃看著蒼老木然的端坐著的女兒,嘴唇抖動著,半晌才勉強抬起手揮了揮,進了屋,羽箭放下簾子,輕手輕腳的退出屋,靜靜的守在了門口。
第三四二章&bp;傷逝
初升的太陽跳出地麵,由蒼涼而溫暖,陽光灑滿京城各處,誠王府也一樣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溫暖中,周婉若帶著兩個丫頭,沿著花園小徑,腳步稍稍有些匆忙的往正院趕過去,一早去給母親請安,被羽箭攔了回來,她這心裡就惶然著,一刻也安寧不下來,這幾個月壓在心頭的陰霾,就是剛聽說父親暴亡時,散去過片刻,轉眼間就又聚籠在心頭,威壓著自己,母親,一定有什麼事瞞著她,沒跟她說。
周婉若轉進垂花門,正屋門口,站著一群陌生的丫頭婆子,周婉若頓住腳步,疑惑的看向迎出來的羽箭,羽箭麵無表情的低聲解釋道:
“汝南王世子妃來看王妃。”
周婉若愕然半張著嘴,立即反應過來,拎著裙子,急步進了屋。
屋裡,李小暖和王妃對麵坐在榻上,王妃半垂著頭,麵前的幾上放著兩封信,一封裹著明黃麵,那是進上的折子,另外一封裝在信封裡,封口處卻還支開著,李小暖直直的坐著,滿眼悲憫哀傷的看著誠王妃,
程絮儀拘謹的斜坐在李小暖一側,見周婉若進來,急忙站起來迎了過去,周婉若滿腹心事,幾步奔到誠王妃麵前,
“母親?”
誠王妃不等周婉若說完,抬手止住她的話,麵容沉靜中帶著解脫,示意著她和程絮儀,
“坐下吧。”
程絮儀拘謹的斜坐著,周婉若坐在榻沿上,下意識的伸手拉著誠王妃的衣袖,李小暖憐憫的看著她,誠王妃拍了拍周婉若的手,安然的吩咐道:
“我把你托付給了世子妃,往後,你視她如我。”
周婉若恐懼的睜大了眼睛,李小暖移開目光,垂下了頭,這樣的生離死彆,是她永遠不想麵對的,不管是彆人,還是自己。誠王妃伸手攬過周婉若,輕輕撫著女兒的後背,聲音平緩的交待著:
“我留了封信,仔細交待了你哥哥,你是個懂事的,往後你和你哥哥成親,隻看著人好明理就行,旁的……”
誠王妃頓住話頭,轉頭看著李小暖,神情安寧中帶著絲笑意,
“您就多費心,我這丫頭我倒不擔心,就是世遠,那是個楞頭楞腦的傻子。”
“您放心。”
李小暖低聲答道,誠王妃低頭看著低低的哀哭不已的女兒,不再理會她,取了榻幾一側放著的封泥,仔細封好了那封張著口的信,掂起來看了看,遞給了周婉若,
“皇上已經調了你哥哥去北邊前線效力,過幾天就要回到京城了,把這信給他,把母親的吩咐也說給他聽。”
周婉若接過信,一邊哭一邊點著頭,誠王妃也不看她,轉頭看著李小暖,
“你帶她去住一陣子吧。”
李小暖低低的歎了口氣,起x下了榻,程絮儀看了李小暖一眼,忙上前扶著周婉若,口吃的勸道:
“婉若,我咱們”
周婉若死死拉著母親的手不肯鬆,誠王妃眼神寧靜的看著女兒,溫和的低聲吩咐道:
“去吧,跟世子妃去住一陣子,這院子,也要交還給宗人府,往後,等你哥哥回來,再說吧,不要哭了,記住母親的話。”
李小暖站在榻前,看著哭成淚人兒的周婉若,閉了閉眼睛,轉頭吩咐著羽箭:
“侍候姑娘上車吧。”
羽箭眼淚撲簌簌落著,跪在地上,衝著誠王妃重重的連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垂著頭,也不看誠王妃,抱起周婉若,跟在李小暖身後出了門,程絮儀彎腰揀起周婉若的帕子,一路小跑著跟在後麵出了垂花門。
李小暖看著羽箭抱著周婉若上了車,程絮儀好跟在後麵爬到了車上,才扶著蟬翼的手上了車,車子晃動了下,出了誠王府,往汝南王府回去了。
蟬翼倒了杯茶,小心的遞給一臉陰沉的李小暖,李小暖揮了揮手,蟬翼將茶放到一邊,輕輕的歎了口氣,低聲說道:
“少夫人,就沒有彆的法子?”
“能有什麼法子?”
李小暖沉默了半晌,傷感異常的說道,
“這個世間的女人,能有什麼法子?誠王,那是謀逆。”
蟬翼小心的看著突然激憤起來的李小暖,李小暖直起身子,半晌,突然長歎了口氣,有氣無力的倒在靠枕上,
“王妃是個奇女子,到底救了兒女的性命前程。”
“她也不用死啊,為什麼一定要死?少夫人不是說,誠王是她殺的麼?她立了功的。”
蟬翼低低的嘟嚷著,李小暖靠在靠枕上,身子軟軟的隨著車子晃動著,一聲接一聲的歎著氣,
“這世間,豈能容得下婦殺夫?不殺,於她是謀逆大罪,殺了,她就是殺夫之婦,也難容於世間,遇人不淑,就是這樣,她死了,才能全節,她的一雙兒女,才能活的好。”
蟬翼眨著眼睛,跟著李小暖歎著氣,
“男人混帳,倒讓女人抵罪!”
李小暖往後靠著,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誠王妃看著哭得幾乎暈死過去的女兒被抱著出去,突然抬手捂著不停抽動的臉頰,半晌才勉強自己平靜下來,仰著頭,長長的歎了口氣,叫了金翎進來,往淨房進去了。
金翎帶著人,侍候著誠王妃沐浴洗漱,穿了王妃大禮服,誠王妃緩緩的走到已經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正屋,盤膝端坐在坐榻上,伸手接過哭成淚人的金翎手裡的赤金塊,放到嘴裡,直著脖子生咽了下去。
誠王妃的遺折,是明折,由禮部呈進了宮裡,皇上歎息了半晌,依著誠王妃的意願,明發天下。
幾天後,林懷業陪著周世遠,風塵憔悴的趕回了京城。
誠王府一片頹敗之氣,正殿內,一左一右放著兩具黑漆棺木,周婉若一身重孝,孤零零的跪在右邊的棺木旁,哭的已經沒了眼淚。
程絮儀寸步不離的陪著周婉若,蘭初帶著十幾個汝南王府的丫頭婆子,隨身照顧著,外頭,是靖北王府和林府的管事,帶著兩府的家丁婆子,忙著些不得不忙的事。
誠王府的仆從下人,還安然留在府裡的,也就是跟著誠王妃去過隴州府的幾個丫頭婆子,聚在周婉若身邊侍候著,餘下的,幾乎都涉著謀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闊大的誠王府,除了放著棺木的正殿,其餘各處,都被刑部抄檢過了,用封條封著,那威風八麵、風光無比的誠王府,片刻間,就凋零的仿佛要斷了根。
周世遠在誠王妃靈前跪守了****,隔天一早,旨意就傳到了誠王府,誠王周景誠謀逆,貶為庶人,誠王妃已義絕誠王,以親王妃禮歸葬皇陵,發配周世遠至程恪軍中效力,周世新附逆不悟,通緝天下,周婉若至福音寺,為其母守孝三年。
誠王謀逆大事,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落了幕,日夜提著心的京城權貴們長長舒了口氣,新朝最大的危機,大家都算是安然熬過了。
歸葬了先皇,信王上了折子,求守先皇陵,周景然立即準了信王的折子,信王妃湯氏端坐在榻上,看著垂手侍立在榻前的側妃錢氏,淡淡的吩咐道:
“明天一早,我和爺就啟程了,這府裡,就托付給你了。”
錢氏轉頭看著麵色青灰,隨意的歪在信王妃對麵的周景信,周景信看著王妃湯氏,滿臉譏笑的說道:
“我要死,你們就拚死攔著,為什麼要攔著?啊?湯相和錢家,都是聰明人家,多少識實務?!你們怕什麼?我死了,你們一個個都能好好的活著,如今我要去守陵,你也要跟著,跟著做什麼?”
錢氏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湯氏垂著眼簾,也不看周景信,隻接著吩咐著錢氏,
“我和爺這一去,也就沒個回來的時候了,幾個孩子,你看著安置吧,我的嫁妝都在這裡了,也交給你收著。”
周景信臉上的譏笑更濃了,錢氏膽怯的掃了眼周景信,看著湯氏低聲說道:
“王妃,還是我陪爺去守陵,您留下來看著府裡,您知道,我是個沒本事的,性子又懦,這府裡,我怕撐不起來,還是我陪爺去,您看著孩子。”
“哼!如今陪著爺,可不是好事,這還要爭?”
湯氏轉頭看了眼周景信,淡淡的說道:
“我同你去守陵,倒不是為了你,大嫂子是為了兩個孩子,我也不過是為了孩子。”
湯氏說著,也不理會臉色鐵青的周景信,轉頭看著錢氏,低聲解釋道:
“這事我仔細想了無數遍,就是想著你是個沒本事,性子弱的,才留你守著府裡,從前我對不住你的地方多……你是個心善的,孩子交給你,我也放心,我和爺去守了陵,皇上對咱們府上,也就沒了心結,你性子又懦也膽小,錢家,連著敏王府,你父親和古家又親近,我和爺走後,你約束著幾個孩子,安穩度日,一個平安是無礙的,咱們如今,不過求個平安。”
湯氏閉了閉眼睛,
“我也想過死,倒乾脆,可我和爺死也死不得,不該死的死了,也是要連累了孩子。”
湯氏聲音哽住了,周景信仰頭倒在靠枕上,睡著了一般閉著眼睛,眼角慢慢滲出滴眼淚來。
第三四三章&bp;新朝
誠王暴卒,誠王妃自殺,周世遠至程恪軍中效力,信王夫婦請了守陵,程恪軍中捷報不斷,這一輪新老交替在悲與歡中落了幕,新皇政令於元徽朝各處暢行無阻,大小官員們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著要給新皇留下忠心能吏的第一印象。
三月初,隨著程恪大軍一路往北推進,聚集在京城周邊的無數難民開始在沿途官吏的安排下,陸續返回滿是瘡痍的家鄉,重建家園。
三月底,參加省試的各地舉子擠滿了京城,古狀元的文集成了人手一本的必備書,聽說皇上親筆抄了古狀元顯靈在隴州城牆上的詩,賞給那些大臣們,聽說六部正堂上,掛的也是這首詩······聽說······所有的聽說,都昭示著古狀元的不凡。
汝南王一直緊繃著的心漸漸舒緩下來,四月裡,殿試張了榜,新朝頭一批新鮮的血液迅速補進了六部及各地地方,朝局一天比一天穩固,汝南王找了機會告了病,周景然也不多留,新朝需要新氣象,汝南王的告病,昭示著新皇的某種態度,湯丞相身子骨也不好起來,奏了皇上,調了隨雲先生的學生,做了十來年安撫使的趙仲明進京,接掌戶部,輔助著湯丞相調度軍需,嚴相也上折子告了病,卻被駁了回來,更替也要慢慢的一步步來。
威遠侯林應龍三月裡生了一場病,沒熬過去,離了世,世子林懿德襲了爵,泣血上書,扶著林應龍的棺木,帶著全家回鄉守靈去了,林懿清升了刑部尚書,林懷業進了戶部,林氏族裡,眼看著林家二房****間驟然崛起。
靖北王世子楊遠峰調任北三路巡檢使,鄭季雨升了禮部左侍郎,接旨當天,鄭祭酒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仔細想了****,第二天上書皇上乞骸骨,薦了錢繼遠做國子監祭酒,周景然準了鄭祭酒的折子,命他在京致仕養老。
汝南王病休回府,精神著重新張羅起汝南王府第一等的大事:教導聰明絕頂的小阿笨成才。
阿笨已經一歲半了,眼明手快,隻要睜著眼睛,就片刻不閒,老太妃隻盯著他泡藥澡練吐氣,旁的,砸了什麼那都是小事,王妃一來眼睛腿腳都跟不上他,二來,見不得孫子嘴角往下哪怕隻撇上一星半點,不等阿笨哭出來,她自己先心疼的掉眼淚了,就這麼著,阿笨就成了王府第一禍害,唯一能管得了他的,就是李小暖,可偏偏李小暖正裡裡外外忙的片刻不閒,一時也顧不上管教他。
汝南王接了這麼個禍害到手,頭痛了半天,在阿笨咿咿呀呀的‘父之過’中,靈機一動,想起了阿笨那是有先生的!
隔天,汝南王就抱著阿笨,騎著馬往唐府尋隨雲先生上學去了。
唐府後園,涼風徐徐吹著,汝南王和隨雲先生對麵坐著,品著茶,聊著些閒話,看著剛剛睡醒的阿笨轉來轉去的看了一陣子,伸手抓起旁邊幾上的一本古書,攤在小胖腿上,似模似樣的認真看了起來,隨雲先生挑著眉梢,滿臉得意之色,
“這孩子就是得跟著明師才好,你看看,這不過幾天功夫,就這樣喜愛讀書了,才這麼大的孩子,若不是我,若不是我這滿園書香,彆處、彆家,誰能把弟子教成這樣?”
汝南王‘哼’了一聲,正要說話,隻見阿笨長長的舒了口氣,舉起手裡的古書,清楚的說道:
“看完了,撕了吧!”
說著,已經極麻利連撕了幾頁下來,隨雲先生一聲慘呼,撲過去奪下阿笨手裡的書和撕下來的書頁,心痛萬分的捧在懷裡,點著阿笨,阿笨兩眼汪滿了淚,委屈萬分的撇著嘴,隻等他敢責備一聲,就要放聲大哭起來,隨雲先生眨了幾下眼睛,猛的轉身點著汝南王怒吼起來,
“那混帳小子養的混帳小子!你賠我書!這可是孤本!先賢手書啊!”
汝南王高高揚著眉毛,看看滿臉委屈的孫子,轉頭看著又是心疼又是憤怒的隨雲先生,眨了幾下眼睛,又轉頭看著阿笨,緊繃著臉訓斥道:
“混小子,你可知錯?”
阿笨急忙左右轉著身子,沒看到老祖宗,也沒看到祖母,阿笨忙在榻上爬了兩步,站起來,張著胳膊,滿臉委屈的往阿爺懷裡撲著叫道:
“阿呀,陳呀,師之惰。”
汝南王呆了片刻,一把抱起阿笨,大笑著點著隨雲先生,得意萬分的說道:
“聽到沒有?聽見沒有?教不嚴,師之惰!明明是你這師父沒教好,還好意思怪我的乖孫子?”
隨雲先生一口氣悶在胸口,看看手裡的破書,再看看阿笨,又轉頭看著得意的搖頭晃腦汝南王,悶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五月中,北方各族被儘數趕出了北三路,程恪帶著大軍,一路追擊過去,他要一鼓作氣,打散了北邊各部的元氣,打得他們幾年內都沒有實力擾邊,北三路經此大難,須得有幾年太平日子,以休養生息。
京城周圍的難民在沿途官府的資助下,陸續返回了家鄉,城外的粥棚一天比一天少,最後一個粥棚拆掉後,禮部會同戶部,計算彙總著各家各戶各個粥棚施粥的糧食銀兩數,呈進了宮裡。
施銀最多的,是誠王妃,施糧最多的,是古雲姍,周景然慢慢翻著看到最後,傷感的歎了口氣,誠王妃的銀子裡,除了她的嫁妝,還有靖北王妃的嫁妝,這是為誠王贖罪,更是為兒女積福,古雲姍的背後,是李小暖,隻有她,才能有這麼多的銀子,才能有這個眼光見識,趕在去年豐年收糧存糧,存下了這麼多的糧食,兩浙路商人肯將手裡的糧食平糶給官府,也是因了她,周景然站起來,走到窗前,背著手看著窗外滿池早綻的粉荷白蓮,好象就是從那一年起,他就愛上了這荷花蓮葉,那荷花,亭亭玉立,風姿綽約,有她的形,卻沒有那份靈動。
他知道她的用意,更不忍違了她的心意。
表彰的旨意很快自宮中傳下,古雲姍大義為民,幾傾其所有救助百姓,可作民婦之表率,封一品寧國夫人。
隔幾天,太後去福音寺還願祈福,特意叫了周婉若進去,陪著上了香,細細說了半天話,又命她陪著吃了頓素齋。
從春節以來就大門緊閉的金家,因為古雲姍的封詔而顯得更加沉悶,金老太爺病骨支離的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聽小孫子清晰緩慢的念著邸抄,慢慢歎了口氣,睜開眼睛,看著垂手侍立在床前的兒子,聲緩氣短、念叨般說道:
“金家······等了兩三代的機遇,就這麼毀了,毀了······古家二女婿,那個鄭季雨,升了禮部左侍郎,你聽到了?”
金老爺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
“鄭祭酒是個聰明人,有大智慧······激流勇退,為兒孫讓路······”
金老太爺失神般念叨著,
“是個聰明人······要讓路······當斷則斷!”
金老太爺眯著眼睛,望著屋頂,半晌,猛的轉頭看著金老爺,冷冷的問道:
“鄭祭酒能為兒孫讓路,你可做的到?”
金老爺忙跪倒在地,啞著嗓子答道:
“父親吩咐就是,兒子就死了也甘心!”
“不用你死,我死了,金家,全部基業,家主之位,就交給墨兒!”
金老爺愕然看著父親,金老太爺看著二孫子金誌慶,緩緩的說道:
“古家惱著金家,汝南王世子妃······”
金老太爺驟然感慨萬分,
“李家!李家女子!拔儘江南地氣!先李老夫人,令人敬仰,世子妃······李氏小暖,青出於藍!生生把個死人翻成了神!把古家翻成了元徽朝一代名門!她惱著金家,金家這幾十年,就沒有出頭之日!”
金老太爺用力過猛,引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金老爺忙膝行上前,撫著父親胸前,金老太爺喘過口氣來,看著兒子和二孫子,歎著氣交待道:
“置於死地而後生,金家一脈,全在墨兒和玉書身上,還有硯兒,女子亦不可小視,看看李家這兩名奇女子!我死後,你帶著全家返鄉守靈,就老死鄉間吧,誌揚,讓他剃度出家,替我守一輩子墳地去!小妾庶子,不要記入金家族譜,讓人帶到南邊交給你弟弟,帶著出海,不要再回來了。”
金老爺哽咽著,流著眼淚不停的磕著頭,金老太爺狠狠的瞪著他,
“你聽好,老子的話,你再敢違了半分,我做鬼也饒不了你!你那媳婦,再敢妄為,老子一根繩子勒死了她!”
金老太爺喘息著,半晌才透出口氣來。
半個月後,金老太爺病死,臨死前由禮部轉了遺折,要兒子為自己守靈十年,要長孫金誌揚為自己剃度守墳。周景然愕然之後,笑了一陣子,又感慨萬分,在折後批了個朱紅的‘準’字。
第三四四章&bp;正名
錢繼遠做了國子監祭酒的頭一件事,就是明折上書皇上,要為古誌恒正名,折子後,附了自己為古誌恒寫的小傳,洋洋灑灑上萬字,自許為平生第一得意之作,周景然將折子發給了嚴相、湯相和六部,卻未置可否。
這折子和小傳,翻抄到了邸抄上,刊行到各路,短暫的幾天沉默過後,請求正名,甚至表說古狀元顯靈的折子,雪片般飛進皇城,周景然應天順時,下了詔書:‘······先皇甚敬之,曾屢遣內侍私祭······’追贈太師,諡號‘文正’,責禮部四時祭祀,允隴州、越州建祠以祀之。
直到年底,程恪才帶著親衛,風塵仆仆的自北三路返回,周景然由千月等人護衛著,悄悄出城,迎出了幾十裡外,禮部卻沒有什麼得勝慶賀大典之類,皇家骨肉相殘,以致百姓離苦,是沒什麼好慶賀的。
李小暖帶著阿笨,早早等在了二門外,程恪在府門口下了馬,疾步衝進大門,迎著李小暖,滿臉燦爛笑容,阿笨在李小暖懷裡扭著頭,好奇的看著程恪,見他一路衝過來,忙伸出兩隻胖手擋在前麵,
“阿不!”
李小暖笑著拍著阿笨的手,
“那是你父親,不認得了?”
程恪伸手從李小暖懷裡接過阿笨,
“這麼重了?!你哪裡抱得動,往後彆抱他了。”
阿笨伸手揪著程恪的耳朵,一邊用力往外扯著,一邊惱怒的大叫:
“負壞!不要負!”
“臭小子,鬆手!”
程恪忙將阿笨往外舉著,李小暖笑著拍著阿笨的手,
“母親抱不動你,要是不讓父親抱,那就自己走回去!”
阿笨委屈的嘟著嘴,掂量了片刻,乖乖的窩在了程恪懷裡,程恪一隻手抱著他,空出一隻手來牽著李小暖,一路低聲說著話,往瑞紫堂過去了。
酉末時分,奶娘抱了睡著的阿笨回去,程恪長舒了一口氣,
“這臭小子天天都這麼纏人?”
“平時哪裡搶得到,今天不過是你回來了,老祖宗、父親和母親讓他多跟你親近親近罷了,平時,一早上老祖宗要帶他練吐納,午飯母親一定要看著,吃了飯父親要帶他去先生府上念書,晚上回來,隔天要······”
程恪心不在焉的聽著,伸手攬過李小暖,一邊低頭親吻下去,一邊含糊著說道:
“這樣好······小暖,我想你,一閉上眼睛就夢到你,你想我沒有?”
屋角暈黃的燈光籠著滿屋的溫暖和****的氣息,李小暖****的上身泛著層密密的汗珠,伏在程恪胸前,聲音綿軟含糊的仿佛汪著水,
“我累壞了,明早要起不來了。”
“嗯,明天我替你告病,小暖,讓我看看你,就看看······”
······
第二天,李小暖勉強爬起來時,已經是辰正過後了,程恪神清氣爽的靠在床頭,伸手攬過她,輕輕笑著,有些底氣不足的低聲說道:
“小暖,昨天······見到你,我就忘了,那個,皇上說,今天中午讓咱們進宮去,算是他的私宴······”
李小暖急忙支起身子,轉頭看向沙漏,程恪透過李小暖散開的****,滿眼迷戀的往裡探看著,手也跟著探了進去,
“小暖,你這裡,越來越好了!”
李小暖忙拉著衣服,拍著程恪的手,
“什麼時辰了?你······”
“早呢,還早,小暖,讓我看看,就看看······你彆動,你歇著,讓我······就進去一會兒······”
蟬翼帶著小丫頭,遠遠守在正屋門口,看著太陽一點點升高,昨天爺吩咐過,沒聽到召喚,誰也不準進去,這會兒,都日上三杆了。
程恪和李小暖起來,沐浴洗漱,略吃了點東西,程恪換了件銀藍底緙絲長衫,看著李小暖換了條銀藍素綢十幅裙,一件銀藍底繡粉紅芙蓉齊腰短襖,滿意的點了點頭,蟬翼取了兩件銀藍緙絲麵紫貂鬥篷,侍候兩人穿了,程恪輕輕攬著李小暖,出了院門,在二門裡上了車,往宮裡去了。
內侍引著兩人,一路往後花園進去。
玉液池旁的暖閣裡,周景然穿著件銀白翻毛長衫,揮著隻釣杆,正在戳來戳去的釣魚。
程恪牽著李小暖,跟著內侍進到暖閣內,就要跪倒磕頭請安,周景然扔了釣杆,不耐煩的揮著手,
“不要跪了,快起來,跟你說了是家宴,還跪來跪去的,你也不嫌煩!”
程恪也不理他,顧自拉著李小暖行了磕拜禮,站起來,又長揖到底,笑著說道:
“皇上的家宴也是國禮,馬糊不得!”
周景然臉色沉了沉,轉頭看著李小暖,
“妹妹彆跟他學著!”
李小暖謹慎的看著周景然,心念微動,笑著答道:
“嗯,我聽四哥的。”
周景然大笑起來,點著程恪,
“我就說,你跟小暖比,差得遠呢,到底是個俗人!”
周景然笑著讓著兩人坐了,內侍送了各式新鮮菜肉,又放了隻紅銅鍋子上來,周景然指著鍋子,
“魚羊鍋,還有鹿肉,這是膠菜,小暖說過,這火鍋,少不得膠菜。”
李小暖含著微笑站起來,
“四哥,要說吃這鍋子,我最有心得,還是我來侍候,這哪個先放,哪個後放,可也是有講究的。”
周景然挑著眉梢,
“這有這講究,上回倒沒注意這個。”
李小暖站起來,從內侍手裡接過酒壺聞了聞,笑著吩咐道:
“有上好的黃酒取些來,再切些薑絲,要多多的,取一兩冰糖,再取把大些的銀酒壺來,就放在那邊紅泥小爐上,現煮現喝才好。”
內侍瞄了周景然一眼,急忙退下去,片刻功夫,李小暖要的東西就都端了上來,李小暖看著人煮了壺熱黃酒,親自執壺給兩人斟了大半杯,周景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舒服的吐了口氣,
“嗯,黃酒這麼喝,果然大不一樣!”
李小暖站在桌邊,一邊斟著酒,一邊侍候著涮著火鍋,周景然喝了兩杯酒,示意著內侍,
“學會了沒有?”
李小暖笑著將酒壺和涮火鍋的長筷遞給旁邊的內侍,坐了下來,周景然也不讓李小暖喝酒,隻和程恪一杯杯喝著熱熱的黃酒,說著些朝裡朝外的閒話,李小暖安靜的聽著,也不多話,看著兩人喝得微熏,讓人取了三碗碧粳米飯過來,
“四哥天天辛苦勞累,這一日三餐,飯一定要吃些,米穀最是養人不過。”
“小暖還掂記著四哥辛苦勞累?”
“嗯,四哥做的可是天下最累最苦的活,飯要吃好。”
李小暖仿佛不經意的答道,周景然呆怔了片刻,伸手接過碧粳飯,程恪瞄著周景然,輕輕咳了起來,周景然轉頭看著滿臉苦惱的程恪,突然心情大好起來。
內侍撤了火鍋,奉了茶上來,周景然笑眯眯的看著程恪,
“聽說先生看到阿笨就頭痛?”
程恪呆了下,轉頭看著李小暖,李小暖皺著眉頭,掂量著答道:
“也不是大事,就是阿笨愛撕書。”
周景然瞪著眼睛,一口茶嗆了進去,半晌才大笑著說道:
“真不是大事,就是撕書······也就是撕書!”
“四哥不要笑,兩歲不到的孩子,能懂什麼?彆說書,就是銀票子,照樣說撕就撕,他眼裡,都不過是拿來玩的東西罷了,那張紙,是古書,是銀票,還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都是大人眼裡看到的,小孩子可看不到這些,倒真算不得什麼大事,四哥那幾位皇子公主,隻怕也一樣呢。”
周景然漸漸斂了笑容,揮手屏退了暖閣內侍候的內侍,看著李小暖,慢吞吞的說道:
“你四哥的皇子公主,個個超凡脫俗,不會說話就知道孝敬你四哥,不會走路就知道心懷天下。”
李小暖聽著周景然話語裡的冷意,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說道:
“皇上也是從皇子過來的,四哥也知道,皇子,畢竟和百姓家不一樣。”
周景然抬手止住正要說話的程恪,直直的看著李小暖,
“小暖,四哥知道你與這世人不同,你說,皇家,真就沒有父子親情?”
李小暖看著周景然,沉默了片刻,低低的問道:
“四哥說呢?”
周景然緩緩靠到椅背上,茫然看著窗外清冷的湖麵,暖閣裡靜默的讓人心慌。半晌,周景然才轉過頭,滿臉苦澀的看著李小暖,
“你看的明白,無論如何也不會嫁入皇家?”
“嗯。”
程恪眼底閃過絲明了,垂下了眼皮,李小暖滿眼小心的看著周景然,低低的嘟嚷道:
“有四哥這棵大樹,日子好過,阿笨也不用多出息,不學壞就好,就是彆讓小恪再出去了,要不,讓我跟著一起去。”
周景然眼睛慢慢睜大,點著李小暖,
“你!”
‘你’了半晌,也沒說出話來,隻撫著額頭往後倒去。
第三四五章&bp;更替
三人喝著茶,說了半天的話,周景然又陪著兩人去萬壽宮給程太後請安,萬壽宮是太後的居處,程太後雖說並不願意搬離蘊翠宮,卻也沒多說半句,禮法規矩,於她,更要守好。
萬壽宮裡正熱鬨著,貴妃孫氏、戴氏、淑妃張氏,新納的幾位嬪,帶著兩個皇子一位皇女,都在萬壽宮裡承歡湊趣儘著孝心。
隨著內侍的通傳,正熱熱鬨鬨說笑著的殿內一下子鴉雀無聲,連剛滿周歲的二皇子周世靜也小心的伏在奶娘懷裡,安靜的一聲不敢發。
李小暖心底傷感的感歎起來,到底是帝王之家,隻有禮法規矩,程恪在殿門口頓住腳步,垂著頭,就要往後退去,這滿殿的妃嬪,他跟進去,似乎並不合適,周景然轉過身,一把拉住程恪,漫不經心的說道:
“你也越來越迂腐了!”
程太後從正中榻上直起身子,招手叫著程恪和李小暖,
“過來這邊,我正要有事要問你呢。”
程恪連聲答應著,滿臉笑容的跟在周景然身後,往殿內進去,孫貴妃、戴貴妃在前,引著眾人曲膝給周景然見了禮,程恪和李小暖垂手讓到旁邊,等眾人見好了禮,才上前幾步,給程太後磕頭見禮。
周景然坐到榻前的扶手椅上,看著兩人磕頭請安,程恪磕了頭,起身退到周景然身後,垂手立著,李小暖含著溫婉恭敬的笑意,退後幾步,恭恭敬敬的給孫貴妃、戴貴妃和張淑妃曲膝見了禮,孫氏和戴氏瞄著程太後,親熱的扶起李小暖,張淑妃瞄著戴氏,也跟著親熱客氣的讓著李小暖,孫氏親親熱熱的上前拉著李小暖的手,將她引見給幾位新晉位的嬪妃。
周景然和程太後說著話,仿佛根本沒看到旁邊熱鬨的見禮和引見,程太後看著正將李小暖引見給幾位新進嬪妃的孫氏,暗暗歎了口氣,兒子這後宮,竟沒個真正識大體的,汝南王世子妃,未來的汝南王妃,應酬結交宮裡的妃嬪做什麼?程太後微微直起身子,招手叫著李小暖,
“你過來,坐這裡,有件事,我正要找你問問。”
李小暖忙轉到榻前,側著身子坐到榻沿上,滿眼不安和惶惑的看著程太後,程太後失聲笑了起來,指著李小暖,轉頭看著周景然說道:
“你看看她這樣子,我還沒說話呢!”
周景然看了李小暖一眼,笑著答著太後的話,
“阿笨又胡鬨了?”
“那倒不是,前兒你讓人送的那對金絲雀,我想著是南邊的東西,母親必定喜歡,就讓人送到瑞紫堂孝敬給母親了,昨天一早母親就打發人來,說要再討一對那樣的雀,可巧那金絲雀就那一對,我不過想問問小暖,換一對旁的鳥雀可成?你倒說說,換什麼樣的雀兒母親能喜歡?”
程太後說著,轉頭看著周景然解釋道:
“母親的脾氣喜好,就數小暖最知道不過。“
李小暖抬手按了按眉間,心虛的看著程太後,低聲說道:
“太後······不用費心,不用······糟蹋了那些雀兒,昨天我已經讓人捉了對麻雀送過去了。”
程太後驚愕過後,慢慢挑起眉梢看著李小暖,
“又是阿笨?這回又胡鬨什麼了?難不成把那對金絲雀給吃了?”
“嗯,燉了湯了。”
周景然剛接過內侍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沒來及咽,一下子噴了出來,內侍忙上前接過杯子,周景然從內侍手裡拿過帕子拭了拭手,笑的臉都紅漲了起來,轉頭點著程恪,
“我一向看你是個粗人,如今再看起來,你倒是個極雅的。”
程恪一臉苦惱的的看著周景然,程太後抬手揉著額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孫貴妃小心的打量著眾人,陪著上前湊趣道:
“聽說阿笨還喜歡撕書,這可真叫焚琴煮鶴了。”
周景然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漸漸斂了笑容,轉頭看著孫貴妃,突兀的問道:
“皇後今天好些沒有?什麼時候診的脈?調了方子沒有?用的還是上次的方子?”
孫貴妃呆了下,張口結舌的怔在了那裡,她已經十來天沒去過皇後宮裡請安了,程太後目光深深的看著周景然,直起身子,看著孫貴妃吩咐道:
“皇後病著,你和戴氏既主持著後宮,就該多關心些,脈案藥方,都要多用些心才是,若是皇後精神不濟,倒也不用天天過去請安,免的擾了她靜養,可大禮不可廢,隔個三天五天,也要過去問個安,好了,這會兒時候還早,你們幾個就過去皇後宮裡請個安去吧。”
孫貴妃臉色蒼白,退到戴貴妃旁邊,引著眾人,曲膝告退出去了。
李小暖微微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的端坐著,皇後孟氏長期臥病靜養,就連元旦朝賀這樣的大禮,也稱病不出,安靜的仿佛沒有這個人,孟家的幾個兄弟卻極受重用,孟皇後兩個兄長,如今一東一西駐守北三路,已經是軍中舉足輕重的大員,皇宮內院,講究的是平衡,有寵無子,有子無寵,無子無寵的,娘家便可得勢些。
李小暖陪著程太後,隨意的說著些家常裡短,發愁著老祖宗對阿笨的溺愛,苦惱著老祖宗越來越旺盛的精力脾氣,周景然舒適的靠在扶手椅上,慢慢喝著茶,也不說話,隻聽著兩人絮絮叨叨的說著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程恪垂手侍立在周景然身後,無聊的看著李小暖。
李小暖陪著程太後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才告退出來,到宮門口上了車。
程恪攬過李小暖,李小暖抬手取下頭上重重的步搖,靠在程恪懷裡,舒服的鬆了口氣,程恪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下,低低的安慰道:
“彆擔心,咱們家錦上添花、烈火烹油也不是一年兩年、一代兩代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嗯。”
李小暖往程恪懷裡擠了擠,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程恪攬緊著她,聲音裡帶著絲笑意,接著說道:
“小景今年不過二十六七歲,就算隻活到先皇那個年紀,也還有將近三十年呢,你放心,我自小和小景一處長大,他知我,我也知他,我聽你的,往後咱們兩個天天****作樂,看著彆人建功立業就是。”
“我不是擔心你,是阿笨。”
李小暖蹙著眉頭,低低的說道:
“皇上性子過於清冷,後宮······這樣,你看看,就沒個能和他說得上話的,如今的皇長子和皇次子,唉,你看看,姑母根本看不上那兩個孩子,我也看不上,阿笨是個極聰明的,我是怕······”
李小暖抬頭看著程恪,
“他胡鬨些,我也沒管他,這會兒,胡鬨比懂事好。”
“嗯,主弱臣強······”
程恪沉吟了半晌,低頭看著李小暖,
“現在說這些還早,過個十年八年再看吧,阿笨,胡鬨就胡鬨,有分寸就好,父親和我商量過,想過了年就讓我襲了爵,原本······”
程恪笑了起來,
“原本父親打算著帶老祖宗回南邊終老,如今倒也不用著急這個了,老祖宗有了阿笨,是哪兒也不會去的了,過了年,我先陪你回趟下裡鎮,前兒回來時,我跟皇上給嶽父嶽母請了追封,大約過了年就能下詔了,我陪你回去一趟,再去上裡鎮住幾天,回來再彎去杭州府,你不是一直想去杭州府看看?咱們一路玩過去。”
“還有蘇州府!”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興奮起來,
“好,咱們把兩浙路玩個遍再回來,回來襲了爵,就不能這麼出去遊山玩水了。”
“嗯。”
李小暖伸手勾著程恪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親了下,程恪低頭溫柔的吻著她,吻到她耳邊,低低的說道:
“你放心,萬事有我呢,明年讓父親陪著老祖宗和阿笨一起回趟南邊,那是咱們的根,還有好多事,晚上我慢慢和你說。”
隔了一天,周景然突然下了道誥封的旨意到汝南王府,一通‘順先帝遺意‘如何如何,封李小暖為安福大長公主,李小暖接了旨意,倒有些哭笑不得起來,這大長公主,元徽朝曆代都是嫡出長公主才能得封的尊號,封給她算什麼事?再說,她要這大長公主的虛名做什麼?
不過有了這個頭銜,她再進宮,就隻要給太後、皇後、皇貴妃三個人見禮就成了,李小暖吩咐蘭初收了大長公主的那些衣飾、車輦,興奮的準備著春節和節後回去上裡鎮的事了,她和程恪商量來商量去,也沒人讚成她帶上阿笨,程恪不肯帶那個混小子,老太妃和王妃,甚至王爺,是異口同聲的擔心阿笨太小,‘可受不得路上的辛苦!”
第三四六章&bp;返鄉
出了十五,挑了個吉日,程恪帶著李小暖,足足帶了幾十輛車的日常用度的東西,帶著親衛、長隨、小廝和丫頭婆子,一行一兩百人,浩浩蕩蕩的啟程上路了。
李小暖看著浩浩蕩蕩的車隊,有些鬱悶的看著程恪嘀咕道:
“就咱們兩個,怎麼就收拾了這麼多東西出來?要這麼多人跟著做什麼?咱們不是說了輕車簡從,悄悄的去,悄悄的回的麼。”
“嗯,這不就是悄悄的去,這才幾輛車,哪有幾個人,從前我和皇上去上裡鎮,明裡暗裡,上千的人呢。”
李小暖斜了程恪一眼,不再糾結這車從車少、人多人少的事,轉身伏在程恪胸前,笑眯眯的說道:
“等離京城遠了,你帶我騎馬吧,這春意盎然的好時候,騎馬踏青最好不過,我還沒騎著馬踏過青呢!”
“好!這容易!你說往哪兒踏咱就往哪兒踏去!”
兩人一路上走的極慢,慢慢走慢慢玩,直走了差不多兩個月,才進了秀州地界。
年前就趕到秀州府的管事接出了秀州地界,請見了程恪和李小暖,仔細的稟報著:
“遵了少夫人的令,先老爺夫人的墓沒敢大修,就是照著原來的略做了些修整,過了年,小的看到禮部的追封,又讓人在先老爺夫人墓前了,依規製加蓋了放祭台享堂,也沒敢太過奢華,就是祭田上頭少了點,小的將的方圓五裡內能買的地都買下來了,也沒有多少,少夫人看,要不要再擴一擴,買到方圓十裡?”
“不用了,這些就夠了,辛苦你了。”
李小暖翻著手裡的地契,大致算了算,笑著說道,程恪打發走了秀州知州,轉身進來,看著管事問道:
“住處可安置好了?”
“回爺,田窩村沒有能落腳地方,小的在下裡鎮上找了家客棧包了下來,已經打發人裡裡外外擦洗乾淨了。”
“咱們不過就住一個晚上,這樣就行。”
李小暖拉了拉臉色陰沉下來的程恪,轉頭看著管事吩咐道:
“離了下裡鎮,我和爺坐船去上裡鎮,晚上歇在雲浦鎮的雲間客棧,你去和孫大管事說一聲,讓他打發人先去準備著。”
管事急忙答應著,小心的退了出去。
李小暖看著管事出去了,看著程恪歎著氣,
“出門在外,總有這樣那樣的不便處,這已經算好的了。”
“我帶兵打仗,露天也睡過,倒不在乎這個,我是怕你住不慣。”
程恪攬著李小暖,憐惜的說道,李小暖失聲笑了起來,仰頭看著程恪,一邊笑一邊說道:
“我頭一趟回田窩村,晚上是住在船上的,極小的一隻烏棚船,擠了三四個人,那個時候住著,覺得真是沒有比那再好的地方了,如今跟那個時候比,也是沒有比這再好的地方了,再說。”
李小暖伸手挽著程恪的脖子,滿臉笑意,聲音軟軟甜甜的低聲說道:
“跟你在一處,在哪裡都是最好的地方。”
程恪低頭抵著李小暖的額頭,滿足的歎了口氣。
隔天一早,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兩人就離了客棧,坐了轎子,往田窩村趕去。
田窩村裡早就安排妥當,李家族長,年近七十的李老太爺,帶著闔族的人,半夜就趕到了田窩村祖墳地頭,等著李小暖和程恪了。
李家祖墳這風水,看來真是最旺姓李的女子!李老太爺傷感的看著祖墳地感慨著,年前先李老夫人那份榮耀,雖說他也被越州知州專程請了過去,榮列其中,雖說先李老夫人是李家的姑娘,可說到底,那是古家的榮耀,腰杆挺的最直的,是那古老頭兒,李老太爺這心裡,總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這剛過了年,又是一個李家的姑娘,好歹這回追封的,是真正李家的子孫,唉,雖說這還是托了李家姑娘的福,可到底不一樣的多了,如今李家的姑娘倒是個個搶手了,可這李家的男兒,也得有個出頭冒尖的才行啊,到底,家族振興,靠的是男兒!
程恪下了轎子,也不理會跪了一地的官員族老,回身捧了李小暖下來,才抬手示意著,
“起來吧,不必多禮,我陪內子回鄉祭祖,該遵家禮才是。”
李老太爺堆著滿臉笑容,眨了眨眼睛,忙轉頭看向秀州知州黃大人,黃大人躬著身子,極客氣的讓著,
“老太爺請。”
這汝南王世子和大長公主回鄉祭祀,卻要遵家禮,這要哪能個遵法?他也沒頭緒,更不也做主。
李小暖含著笑意看著眨著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眾人,忙笑著說道:
“家父家母的墳塋,一向是我大伯照應著的,今天還是請大伯過來主持這祭禮好了。”
李老太爺眨著眼睛,急忙轉頭問著旁邊的兒子,兒子奔出去,不大會兒,引著六十來歲的瘦小老者疾步過來。
李小暖忙示意著蘭初,蘭初會意,急步過去,扶著老者,笑著說道:
“老太爺慢一些,要是磕著碰著些,可就是少夫人不孝了。”
李老爺尷尬的放慢腳步,躬著腰,恭敬的扶著大伯,也跟著連聲說著:
“老太爺慢些,可不敢著急。”
李小暖迎前兩步,笑盈盈的曲膝見著禮,
“給大伯見禮,好些年沒見了,大伯看著硬朗得很呢!大娘身子可好?”
大伯停住腳步,仔細看著李小暖,一張臉笑得如同盛開的菊花,
“是阿末家小暖回來了?”
“是!”
李小暖清脆的答應著,上前扶著大伯,指著程恪,笑嘻嘻的介紹道:
“這是阿末家女婿。”
程恪滿臉驚奇的看著李小暖,聽了李小暖的介紹,急忙長揖見著禮,
“程恪見過大伯。”
大伯仔細看著程恪,轉過頭,看著李小暖,遲疑的問道:
“不是說你嫁的是位王爺,這麼年青的後生,看著可不大象個王爺。”
“大伯彆管象不象,咱嫁的是人,又不是那王位,您隻看人好不好。”
李小暖一邊笑一邊認真的說道,大伯又仔細看了看,
“倒是個好後生。”
黃大人上前半步,滿臉笑容的湊趣道:
“老太爺,這可是個真正好的後生,能文能武,去年平了北三路叛亂,把北邊的強盜打回老家的,就是您這位侄女婿呢!”
大伯愕然看著笑容可掬的黃大人,一時緊張的不知如何答話,李小暖明了的笑著,扶著大伯,讓著黃大人,一邊往前走,一邊問著大伯,
“大娘身子可好?兩個嫂子呢?您又添了幾個孫子孫女了?”
“就添了兩個男伢子,倒添了三個女娃子,你大娘,走了,前年就走了,一場病,沒留住,走前還掂記著你呢,大前年我去了趟上裡鎮,聽說你跟著古家進京了,往後的事,就沒打聽著,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就是年前,咱村裡來了個大爺,才聽到你的信兒。”
大伯絮叨著說著話,李小暖腳下滯了滯,低聲說道:
“等會兒大伯帶我去給大娘上柱香。”
“唉,聽到你的信兒,我就去跟她念叨過了,她活了五十多歲,也是喜喪,年紀大了,都得走,你也彆往心裡去,彆難過。”
“嗯。”
李小暖低低的答應著。
一行人走到李慶山和李連氏墳前的享台前站住,享台周圍站滿了護衛、長隨和小廝,大伯引著李小暖和程恪,行著磕拜禮,黃大人和李老太爺領著眾人,跟在後頭起起伏伏的磕著頭,周圍雖然烏壓壓站滿了人,卻是鴉雀無聲,隻有大伯絮絮叨叨的念叨著:
“阿末啊,小暖又來看你了,小暖女婿是個好後生,小暖長大了……”
李小暖祭了李慶山和李連氏,站起來,雙手合什,閉著眼睛暗暗祈告了幾句,又轉過去祭祀了大娘,才退出了墳地。李小暖歪頭看著程恪,低低的說道:
“我想去大伯家喝杯水去,你去不去?”
“嗯。”
程恪含笑答應著,李小暖笑著和大伯說了,挽著大伯,程恪緊跟在李小暖身後,黃大人和李老太爺等人隨後跟著,一行人進了村子,一路往大伯家院子裡走去。
程恪端著盛滿熱水的大碗,站在院子裡,看著坐在小凳子上,一邊一口香甜的抿著碗裡的茶水,一邊和大伯說著話的李小暖,想不明白,這麼臟的碗,這麼臟的水,小暖是怎麼咽下去的?!
李小暖將置下的祭田托給大伯管著,細細的大伯交待了,
“……這些田,除了一年四季的祭祀,旁的,大伯看著分給村裡貧困孤寡之家,若有愛念書的孩子,也資助些,就交給大伯管著就是,隔個一年兩年的,大伯就打發大哥大嫂或是二哥二嫂進趟京,去汝南王府找我去,說說話……”
說了一刻多鐘的話,李小暖才起身告辭出來,命人叫了李老太爺,回到客棧,叫了管事過來吩咐道:
“你和李老太爺商量著,置些祀田,再找處合適的地方,建處書院出來,都交給李老太爺統總管著。”
李小暖轉頭看著李老太爺,溫和的說道:
“先李老夫人常跟我說,李家聰明肯學的孩子不少,隻是過於窮困,李氏族裡又無力供這些孩子念書,李家才一代代凋零至今,我如今置了這些田產,就當做書院的供給,往後,李家子侄都可以進去讀書,你和幾位長輩商量了,製個章程出來,往後列到李家族規裡去,這才是長久之法。”
李老太爺急忙答應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妥當,李小暖也不和他多說,又交待了管事幾句,就讓人送李老太爺回去了。
第三四七章&bp;私語(大結局)
第二天直到辰末時分,兩人才收拾停當上了船,程恪吩咐隨行護衛的船隻都跟在後麵,‘你們擋在前頭,還看什麼景?’
兩人悠悠然坐在窗戶四開的船艙中,李小暖指著沿岸的景物,笑著和程恪唧唧咕咕的說著從前年年清明回來掃墓的件件種種,暮春暖陽懶懶的照著,夾著兩岸花草香味的微風吹過船艙,輕輕揚起李小暖長長的裙裾。
傍晚時分,夕陽紅紅的照著,染得水麵一片燦紅,船頭劃破水麵,激起無數碎金片綠,跳躍舞動,程恪攬著李小暖,迎風站在船頭,遠遠的,已經能看到雲浦鎮了。
自岸上隨行的護衛和打前站的管事、婆子、丫頭,早早就趕到了雲間客棧,已經打掃收拾妥當了。雲間客棧的碼頭上,客棧孫掌櫃緊張的額頭冒汗,跟著幾名管事伸長脖子等在碼頭上,從接了大長公主和世子爺要住到他這客棧的信兒,從裡到外,他就沒片刻安寧,這天下數得著的尊貴人兒,點明了要住在他這客棧裡!這真是祖上有德,往後,他這客棧,這雲間客棧,可就是聞名天下的客棧了!
孫掌櫃咽了口口水,伸長脖子看著遠處那一串黑點,來了!孫掌櫃又咽了口口水,從接到信兒起,還沒等他打發走客棧裡的客人,秀州知州黃大人就趕到了,他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見著知州這樣的大官,還有位大人,也不知道是誰,看黃大人那恭敬樣子,隻怕是杭州府或是京城的官兒,那客棧也輪不著他打掃了,他的客棧也不讓他進了,先是幾位大人,後來是那些管事、婆子
聽說這大長公主是下裡鎮李家的姑娘,這李家真是祖上有德,這嫁出去的女兒還一個個這麼照顧娘家,先頭上裡鎮的李老夫人,這回是大長公主,這姓李的姑娘,怎麼又成了皇家的公主了?
孫掌櫃的胡想亂想著,眼看著那一長串的船隻緩緩的靠在了碼頭上,孫掌櫃重重的咽著口水,悄悄在衣服上抹了抹滿手心的冷汗,緊緊盯著旁邊的管事,半垂著頭,也不敢看船上,隻緊盯著那管事,他進一步,他也進一步,他停,他也停,他長揖,他也長揖。
一角月白絲綢長衫移到眼前,旁邊一個溫婉柔和的女子聲音,象是在和他說話:
“煩勞孫掌櫃了。”
“不煩不煩!”
孫掌櫃急忙擺著雙手答道,程恪笑了起來,轉頭看著管事吩咐道:
“多給些銀子,隻怕他這客棧這幾天都沒做生意了,彆虧損了他。”
管事答應著,拉著孫掌櫃,往後退了半步。李小暖轉頭看著四周,指著拴纜繩的石樁,笑著說道:
“這裡還和十年前一樣,倒沒變,那個石樁還在那裡,我除服那年回來的時候,朝雲就是躲在那個石樁後麵,跟著我進了客棧,後來就跟了我。”
程恪轉頭看著那根半人高、粗陋古舊的石樁,挑著眉梢笑著點了點頭:
“這是她的福份,若不跟了你,哪有今天的際遇?現如今京城厚德居的雲大掌櫃,說起來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了!”
程恪想著當初厚德居年年不掙錢的尷尬,揚聲笑了起來,低頭說著話,攬著李小暖,緩步進了客棧。
第二天兩人起了個大早,到上裡鎮古家碼頭時,不過巳初剛過,古家族長古老太爺、越州知州黃大人,兩浙路宣撫使韓大人,古家管家等人將狹小的碼頭擠的滿滿的,李小暖戴著帷帽,扶著程恪的手下了船,跟著已經歸鄉養老的孫嬤嬤,徑直去鬆風院歇著了。
程恪和古老太爺、黃大人、韓大人等人見了禮,讓著眾人進了古府,陪著眾人吃了午飯,將周夫人托付的事情交待了,又應酬了半天,才送走眾人,回到鬆風院。
古家後園裡,滿塘的蓮葉剛剛舒展開,浮在碧清的水麵上,清新的讓人心癢,兩人在古府後園裡四處閒逛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回到鬆風院,吃了飯歇下。
第二天一早,程恪和李小暖一身素服,出了古府,上了車,往古家祖墳去了。
程恪先代皇上私祭了李老夫人和古誌恒,才和李小暖一起祭了兩人。
李老夫人沒有和丈夫合葬,而在埋在了古誌恒墓地後麵,一如生前,母親站在兒子身後,憐愛而驕傲的看著兒子,看著他一點點長大成才。
李小暖站在李老夫人墓前,看著墓地後已經鬱鬱蒼蒼的鬆柏林,呆了片刻,轉頭看著程恪低聲說道:
“我想和老夫人說幾句話。”
程恪點了點頭:
“我到享堂那邊等你。”
“嗯。”
程恪抬了抬手,周圍隨侍的丫頭婆子輕手輕腳的往後退去,隻留了李小暖孤單單的站在了李老夫人墓前。李小暖拎著裙子,往前走了幾步,跪坐在墓碑前,伸手撫著墓碑上刻著的紅字,這個世間疼她最多、知她最深的人,已經成了墓碑上的紅字,這些年,她總恍恍然覺得,如果有一天她回到上裡鎮,回到瑞萱堂,她還在那裡,笑著叫著她“小暖回來啦”
李小暖頭抵著墓碑,眼淚如滾珠般落下來,半晌,才抬起頭,帶著淚,低聲說道:
“老祖宗,小暖回來了,您讓我做的事,我都做好了,年前,他們都告訴您了,徐家回鄉下祖宅住著去了,就跟咱們當年一樣,不過您有希望,有媳婦,有孫子、孫女,有小暖,他們沒有,他們隻有個兒子,我已經讓人把他閹了,老祖宗,您因為兒子受過的煎熬,他們正在經受著,您說過,死其實不苦,苦的是活著的人,我就讓他們活著。”
李小暖長長的吐了口氣,手指無意識的劃過墓碑,仰頭看著青磚壘成的墳塋,沉默了半晌,往前挪了挪,仿佛要靠老祖宗更近些,聲音壓的低低的說道:
“老祖宗,說不定您就在哪裡聽著我說話呢,我看不見您,可您肯定能看到我,我知道,人真的有魂魄。”
李小暖頓了頓,仿佛在想著怎麼說才好,
“老祖宗,您走了沒有?您在聽我說話麼?老祖宗,我不是小暖,不是李小暖,我其實是一縷魂魄,從一個您不知道的地方來,就象一個沒喝孟婆湯就轉世的人,帶著前世,所以我比彆人聰明,老祖宗,您還在嗎?走了沒有?
昨天我回去祭了父親母親和小暖,小恪給父親母親請了追封,我已經給小暖做了好多場祈福法會,希望她下一世幸福美滿,比我活得好,我還讓人給李家建了族學,買了族田,好供族內子弟讀書,老祖宗,我就是李小暖,是李家的姑娘,和您一樣。”
李小暖長長的舒了口氣,站起來,看著墳塋告辭道:
“老祖宗,我要回去了,下次來看您,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小恪回去就要承了王位,往後,我就出不了京城了,老祖宗,您放心走吧,我會守護好古家,象您那樣守護著古家。我走了。”
李小暖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正要轉身,墳塋左邊突然旋起陣劇烈的旋風,卷著土,卷著那些燒成灰燼的紙錢,卷成直直的一條,呼嘯著衝向天際。
程恪兩步躍了過來,把李小暖往後拉去,李小暖倒在程恪懷裡,眼睛緊緊盯著那股旋風,哽咽著叫道:
“那是老祖宗!是老祖宗!她聽到我說話了,她走了!”
程恪滿眼敬畏的看著已經遠入天際的那股旋風,彎腰抱著泣不成聲的李小暖,大步回去了。
下午,李小暖一覺醒來,程恪正坐在床邊看著本書,見她醒了,忙扔了書,低頭看著她問道:
“好些沒有?”
“嗯,好了。”
李小暖支起身子,
“什麼時辰了?”
“申正了。”
程恪見李小暖神情舒緩,放下心來,笑著說道:
“剛才管家過來說,今晚上裡鎮要放煙花唱百戲,聽說是鎮上的幾戶大姓出的銀子,說是為了慶你這位姑奶奶回娘家。”
李小暖挑著眉梢,興致高了起來,
“咱們趕緊吃了飯看煙花去!上裡鎮但凡有什麼熱鬨事,必是在文廟那兒的,文廟邊上還有家賣鵪鶉餶飿兒的,他家的鵪鶉餶飿兒最好吃!”
程恪被李小暖的興致引得更加興致勃勃,李小暖起來洗漱後,換了件月白綾滿繡折枝綠梅百褶曳地裙,一件淡綠素綾夾衣,程恪穿了件月白緙絲長衫,兩人吃了飯,從側門出來,護衛、長隨扮作路人跟著,蘭初帶著幾個丫頭婆子,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侍候著。
程恪攬著李小暖,過了一座橋,前麵就是鎮上最熱鬨繁華處,夜幕已落,街道兩邊,家家屋簷下掛著通紅的燈籠,照得街道紅亮而喜慶,街道人流如織,不時看到打扮的整整齊齊的年青女子,三五成群,低聲說笑著,順著人流前行。
李小暖引著程恪,順著人流往文廟方向行去,一邊走,一邊說著笑著,和他說著當年在上裡鎮看過、經過的熱鬨。
兩人轉過幾個街角,遠處一片燈火通明,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轟然叫好聲,不時傳來。
文廟裡,正中搭著戲台,正在唱著出不知什麼戲,程恪和李小暖站在台下看了一會兒,疑惑起來,蘭初上前兩步,笑著低聲稟報道:
“爺和少夫人怎麼沒聽出來,這唱的文曲星下凡曆難,說的可不就是咱們家古老爺!”
李小暖驚訝的半著嘴,轉頭看著程恪,眨著眼睛說不出話來,程恪抖開手裡的折扇,掩著兩人往後退過去,邊退邊笑:
“許你說,就不許人家唱?也不是壞事,唱就唱吧。”
李小暖一邊歎著氣一邊搖著頭,跟著程恪往旁幻術百戲一家家看過去,走了十幾步,就聽到前麵傳來響亮清脆的叫賣聲:
“賣鵪鶉餶飿兒!”
李小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急忙拉著程恪往前奔去:
“快走,餶飿兒來了!就是他家,我吃過一次,記得他的聲音,咱們去買餶飿兒吃!”
程恪笑著攬著李小暖擠過去時,餶飿兒攤前已經擠了滿滿的人群,李小暖拉著程恪,掂著腳尖探看著,流著口水排著隊,程恪低著頭,笑意盈盈的眼裡,隻看到了李小暖。
兩人慢慢排到前麵,李小暖將手伸到蘭初麵前:
“十個大錢就夠了。”
邊說邊轉頭看著程恪,笑盈盈的說道:
“這餶飿兒大,咱們兩個吃一串就夠了。”
攤主利落的紮了兩個餶飿兒,拿著張枯荷葉,包著遞給了程恪,李小暖指著醋碾子:
“蘸這個!我喜歡吃醋!”
程恪笑得手都抖動起來,勉強蘸好了醋,退到旁邊,將餶飿兒遞到李小暖麵前,李小暖就著程恪的手,小心的咬了一口,滿足的眯起了眼睛,示意程恪也吃,兩人站在街邊角落裡,你一口、我一口吃著餶飿兒。
遠處,一聲聲沉悶的轟響,瑰麗的煙花在半空次第綻放,李小暖靠在程恪懷裡,仰頭看著遠處的煙花,半晌,悠悠歎了口氣,轉頭看著程恪:
“這輩子能跟你在一起,是我的福氣。”
程恪眼睛亮亮的低頭看著李小暖,突然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下,
“你是我的福氣!”
遠處的煙花明明暗暗的照著相依相偎的兩人,溫暖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