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就是大半天,他們得不停地貨比三家,比價格、比優惠、比數量,挑出條件最好的商戶。這還隻是訂購環節,算簡單的;等到推銷環節,他們吃的閉門羹就多了。大部分商家都有各自的進貨渠道,不太可能舍近求遠買平等鎮的東西。隻有黃金、寶石這種稀有物有市場。
傍晚,奇跡先生再次請星光熠熠吃快餐,現在她閉口不提“健康”“發胖”的事,一門心思胡吃海塞。走了一天的路,她餓壞了。
“現在體會到‘責任’的感覺了吧?”奇跡先生笑道。“我為軍團基地采買訓練器械和家具時,就像今天這樣。”
星光熠熠默然不語。
“好在我當時不用單槍匹馬做那些事,朋友們幫了我很大忙。”他繼續說。“否則我真不知道如何應付那一堆瑣事!”
星光熠熠依舊沒有說話,奇跡先生光自己說,也覺尷尬,於是跟著默然。兩匹小馬就這樣平靜地吃完了晚餐。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難道她想放棄了?
“你之前說的……算數嗎?”
“嗯?”奇跡先生疑惑地應了一聲。“什麼算數?”
“就是……你和我……交朋友的事……”她說到後麵聲如細蚊,奇跡先生花了幾秒鐘才知道她想說什麼。
“這個……你先告訴我為什麼問這個。”
“我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就是我朋友還在的時候。”星光熠熠垂下頭說。“我曾有個最好且唯一的朋友,日光耀耀,我們幾乎無話不談、無事不做……直到他先於我獲得標誌,然後去了天才獨角獸學院學習。自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聯係了——我唯一的友誼因標誌而失去,所以,你應該能理解我一直以來的理念。”
奇跡先生其實知道這件事,他什麼都知道,但他依舊對星光熠熠主動說出來而感到震驚。也許,不同於她強橫的外在,她的內心比他想的要柔弱得多。
“你認真的?在我看來標誌隻是個契機,甚至連契機都算不上。”奇跡先生說。“標誌不是破壞你們友誼的原因,你們的分彆與斷絕聯係才是。”
“可正是標誌導致了我們的分彆,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他去天才獨角獸學院學習,難道就代表你一定不能跟他通信,他就一定要和所有小馬斷絕聯係嗎?他還有家庭呢,他家裡的小馬難道不會寫信給他嗎?”
“這個……”
“彆告訴我,這麼長時間你都沒主動給他寫過信。”
“呃,嗯……”星光熠熠眼神逃避式地看向四周。“這個……他就沒寫信給我……”
“你倒是主動啊!信兒都沒通過,你就覺得被拋棄了,友誼斷絕了,你都沒有證據!換位思考一下,他可能還想著你沒給他寫信,覺得被你拋棄、被你遺忘了呢。”
星光熠熠啞口無言。
“而且你沒試過去天才獨角獸學院找他嗎?你不是喜歡魔法嗎?你可以入學的啊!”
“我找過,他們說他畢業後去了水晶帝國……可能已經是一名優秀的魔法師了。”
“‘畢業’?‘可能’?”奇跡先生單蹄撫額,一臉的無奈和無語。“事不是這樣乾的,懂嗎?本來在他走後不久,你就應該寫信,或是親自探望他,可你什麼都沒做,隻是坐在家裡生悶氣,虛空索敵,覺得他背叛了你,等到成年以後才去找——我說,你認真的嗎?你當真認真的嗎?你還好意思怪到可愛標誌上?”
星光熠熠此時將頭埋進兩隻前蹄裡,不敢抬頭看他,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經他這麼一說,她才覺得這麼些年堅持下來,自己跟小醜似的,不,應該說就是小醜,100%。
“我覺得我那激光白挨了,白挨了,知道嗎!”奇跡先生顯得很義憤填膺,其實有點假裝的意味,畢竟他什麼都知道。“虧我還從什麼理念、曆史、實例來跟你講道理……原來根本不用,隻要點醒你的錯誤記憶就行了,就行了!”
“那,那要是他真的拋棄我了,怎麼辦?那是不是說明,我的理念其實還是對的?即使我的出發點是錯的,但有沒有可能,我的結論是正確的?”星光熠熠小心翼翼地問。
“你還說!”奇跡先生白了她一眼。“明天就帶你去水晶帝國見他,行嗎?具體他是什麼態度,見了才知道,你就彆擱這瞎猜了。”
“明天?!不……會不會太急了?我不是怕,隻是……你看我還有鎮長的職責在身……”
“借口借口全是借口,怕了就怕了,裝什麼呢?你要是沒準備好,那行,離馬運會還有一段時間,乾脆等馬運會開幕時,帶你去找他,這樣總行了吧?”
話說到這份上,再拒絕那就真顯得她怕了,星光熠熠隻得尷尬地點點頭。
……
次日,奇跡先生、星光熠熠,以及小馬穀的地質勘探隊搭乘火車前往平等鎮,到了末站他們集體下車,然後徒步走完最後也是最長的一段路。勘探隊走走停停,不一會兒就寫下了一遝地質數據。
一直到下午,他們才抵達平等鎮,但到地方時,奇跡先生和星光熠熠對著地圖左看右看,再三確認這就是平等鎮,這才驚訝地走進去——原來他們不在的這段時間,鎮民們已經讓整個小鎮大變樣了:溫馨美觀的房子(因為油漆沒到,所以還沒刷上色),掛著氣球和彩旗的街道,以及鬃毛形狀各不相同的小馬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星光熠熠趕緊拉來一個鎮民問。那個鎮民見是星光熠熠,興奮地彙報道:“居民委員會和集體投票真是最天才的決定!因為沒有工具和材料,建造工作暫停,我們閒暇之餘投票做了好幾項決策,比如房子樣式、街道裝飾和我們的鬃毛形狀。我們一致同意改變以前的‘老掉牙’的款式,變成現在這種。”
“可你們沒經過我的同意!”
“不需要呀,您說‘還有異議的,最後交由我裁決’,可我們每一項都是全票通過,沒有異議,自然不用跟您彙報。”說完,這個鎮民坦然一笑。
星光熠熠看得一愣,因為這種笑容之前從未在平等鎮出現過,她隻在小時候的記憶裡,以及小馬穀見過——純粹的笑容。她又看看這些集體決策後的產物,發現比自己規劃的好太多。即使鎮民們被“=”的魔法壓製所有能力,他們仍有能力做到這種地步。
她以為自己的領導才是他們和睦相處的關鍵;現在看來,他們其實並不需要她。“請把大家都叫去可愛標誌保險庫,我有事要宣布。”她對這個鎮民說,語氣出奇地平靜。接著她讓勘探隊在鎮子裡稍事休息,等她那邊完事,他們就能繼續工作。
鎮民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還是忠實地履行了。不一會兒,全鎮的居民們都聚集過來,然後跟著星光熠熠向鎮外走去。路上他們不免嘰嘰喳喳,猜測此行目的,難道她找到為奇跡先生賦予標誌的辦法了?雙鑽問她到底是什麼事,她也不回答,隻說到地方再談。奇跡先生跟在最後,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不久,他們全體到了可愛標誌保險庫所在的洞穴內,星光熠熠長歎口氣,示意大家稍安勿躁,隨後開口:“親愛的鎮民們,我這一行像之前約定好的那樣,請了小馬穀的小馬過來修鐵路;我也跟小馬穀的商家談好了訂單,貨物會陸續送過來,等火車通車,我們就能和外界隨便交流了。”
一聽這話,眾小馬歡呼雀躍。
“請大家安靜,我能做到這些,全賴這位小馬,奇跡先生的幫助。”說完,大家立刻轉頭向奇跡先生跺腳以示敬意。奇跡先生隻好尷尬地朝大家笑笑。
“甚至可以說,沒有我,他自己就能辦好這一切。”星光熠熠歎口氣,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眾小馬聞言,跺腳聲戛然而止。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想說什麼?
“在小馬穀的這段時間,我見到了很多沒見過的事,也遇到了很多不一樣的小馬。他們告訴我——就像奇跡先生告訴我的那樣,差異不會導致不平等,不平等才會導致不平等;不平等不會破壞友誼,誤解和偏見才會破壞友誼,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我同時見到了梅爾鎮長,也就是小馬穀的鎮長。和她相比,我發現我完全不能算一個稱職的鎮長,不夠公平,不夠平等,最重要的是不夠關心鎮民。處理這些事的過程中,我意識到如果我想履行鎮長的最後一個職責,那我應該解除自己的職務——這樣至少我能真正稱職一回。”
“您說什麼?”“您要解除自己的職務?”“這太離譜了,沒有您,平等鎮誰來管?”“萬一我們不和諧了怎麼辦?”……眾小馬的議論聲此起彼伏,星光熠熠按按蹄子,讓他們安靜,接著說:
“事實證明,你們並不需要我。居民委員會運作得很好,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們完全沒有亂套,相反還比之前做得更好、更出色。看到你們坦然的笑容,以及你們短短幾天取得的成就,我終於意識到我錯了,錯得一塌糊塗。所以,現在我要告訴你們這一切的真相——關於我如何欺騙、控製、統治你們,以及如何掠奪你們的標誌,從而為我自己的虛榮心買單。”
她說完,用魔法操控一塊乾淨布,在自己的大腿根上來回擦拭,很快“=”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有著青綠色彩帶的紫色星星。見此情形,鎮民們一片嘩然,困惑、不解、憤怒、震驚……等等情緒在他們之間彌漫。奇跡先生是最震驚的,他完全想不到她竟然有勇氣主動承認這一切。
“你騙我們!”“你說要平等,除了你!”“我們那麼相信你,為什麼?”“那我們的‘=’是怎麼回事?”……鎮民們群情激憤,迫切要星光熠熠給出解釋。她沒有狡辯,也沒有美化自己,隻是垂下頭,一五一十地說出了一切,包括魔法的原理,以及她這麼做的原因。
“我為我所做的一切道歉,大家,真的對不起。”她深深鞠了一躬。“我不敢奢求你們的原諒,事實上我也不配,我會全數歸還所有標誌,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了。”說完,她對身後的展櫃釋放了一道激光,玻璃層層碎裂,隨後各式各樣的標誌儘數飛出,紛紛物歸原主。
在那一刻,所有鎮民重新感受到了久違的衝動,那是屬於靈魂深處的衝動,隨即全身充滿了力量。每匹小馬都恢複了原來的樣子,都恢複了原來的所有能力和天賦。
“再一次,我很抱歉。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回來這裡……你們要怎麼懲罰我,我都接受。”她說著,流下兩行清淚。接著她緩緩走下台,在鎮民麵前低頭,仿佛準備好接受即將到來的審判。
不用說鎮民們有多生氣,但重獲標誌又令他們感到由衷的喜悅。這一對衝,很難說他們對星光熠熠是個什麼態度。的確,星光熠熠一直以來都在欺騙他們,但他們某種意義上,也在“自願”接受這一切——當然,這也是因為星光熠熠許下了虛假的承諾。
“你知道嗎?我很震驚,也很欽佩。”奇跡先生走到她身旁,小聲說。“如果他們決定要圍毆你,我會請求他們彆打臉。”
“都這時候,還說笑?”星光熠熠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渲染的氣氛全沒了。不過她確實有點擔心,如果鎮民們真想打她一頓出口惡氣,怎麼辦?
不過鎮民們沒有做任何出格的舉動,而是在憤怒中維持了基本的冷靜。雙鑽開口道:“平等鎮居民委員會緊急表決,現在開始。我建議不對星光熠熠做具體懲罰,同意的舉蹄。”
隨即鎮民們稀稀拉拉地舉起蹄子,過了一會兒,大家就齊刷刷地舉起來了。星光熠熠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難以置信。
雙鑽繼續說:“全票通過——不對星光熠熠做具體懲罰。那麼接下來,關於星光熠熠的功過是非,我建議明天再舉行正式的表決。同意的舉蹄。”
同樣是全票通過。
星光熠熠感覺眼眶再一次濕潤了,她沒來得及擦拭,連忙開口道:“謝謝,謝謝大家……”
派提飛小聲說:“雖然你對我們做了這些事,我們當然很生氣。但不可否認,你對平等鎮有貢獻,你也確實帶領我們做過和睦相處的嘗試——儘管是不光彩的方式。”
夜翔補充說:“這不代表我們原諒你了,畢竟你知道,這事實在很過分;不過我認為因此將過錯全部推到你身上,也有些不妥。”
“這正是我們明天正式表決的原因。這叫什麼來著?奇跡先生當初講過的……”舒歌貝撓頭說。
“叫‘辯證看待’。”
“對,辯證看待。雖說功過不能相抵,但你的確為我們做過好事,我們不會忘記。”雙鑽說。
“謝謝大家。”星光熠熠隻有這一句可說。
“在散場前還有一件事。”一個理發師小馬走出來,身邊漂浮著魔法控製的推子。“既然我們都重獲了標誌,都可以隨意表達自己的個性,我想你也應該改改。”
說完,這個理發師小馬對星光熠熠的那頭齊劉海鬃毛一頓修剪,現在他重獲了天賦,用起推子可謂爐火純青。一分鐘後,星光熠熠的鬃毛變得和原先大不相同,長長的劉海斜向腦袋一側,剩下的鬃毛飄逸地散在後麵。
就和奇跡先生記憶裡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