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都會同意,灰城是一座正在衰敗,且沒有未來的城市。年輕小馬的比例越來越低,社區越來越空心化和老年化,僅剩的青年大多也不會做正經工作。於是,有好幾個城區的犯罪率總是居高不下,東城區是為數不多算穩定的。
這並非警察無能,相反,幾乎所有守法公民都認為局長——傑克·博伊德,是城市的守護者。如果沒有他,治安還要糟糕更多。傑克在任的時間裡,居民們短暫找回了繼續生活的希望;但當他退休之後呢?陰雲再次彌漫在城市之中。
至於羅傑斯市長?居民們對他隻會三緘其口。這就是新來的小馬會從街頭調查獲取的全部信息。在來來往往的冷漠的民眾中間,有一位滿臉憂鬱的雄駒,身穿黑色高領長袍,領口處有一個缺口,露出一塊白色硬片,脖子上戴著一條銀片項鏈。
這是聖馬會教士的標準裝扮,對普遍沒有宗教信仰的小馬來說,聖馬會是個陌生的存在,但有些地區仍有信奉者,就比如灰城。隻是這份為數不多的信仰,也在隨風消散。
他叫卡拉斯,是本城東城區教會的教士。他形單影隻地在街上走著,看到路邊花店的花時,久久駐足;但翻遍口袋,他也隻有零散的幾張鈔票,最終隻能悻悻離開。
他直奔當地療養院,不用說,裡麵聚集了無數被“遺棄”的老馬,或是沒有子嗣,或是子女將他們送過來,總之在這個純白得沒有任何瑕疵、白得發光、白得發冷的地方,絕望的氣氛讓誰都喘不過氣來。療養院的護工也被這些老者耗光了心力,變得和外界的小馬一樣冷漠。他們剛入行時或許都有各種各樣的抱負、理想,但此刻都已消磨殆儘,就像再怎麼光輝璀璨的火炬,最終也隻會熄滅——在這個純白的地方,老者是囚徒,他們是囚徒,全都是。
卡拉斯神父深吸一口氣,穿過空曠的擺放著床位的大廳,在毫無表情的護工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母親。不用說,他送母親過來的唯一原因是治療對方的老年癡呆,他愛她,但他不得不這麼做。
但看著對方失神的眼睛,他之前說給自己聽的一切理由,此刻都變得毫無意義。他心裡很不是滋味,走過去輕輕坐到床邊,小心翼翼地說“媽媽,是我,您記起來了嗎?”
他的母親緩緩轉過頭,滿是皺紋的老臉似乎有了變化,接著眼皮一動,虛弱地說“誰?噢,是……是你……”
“是我,是我……”卡拉斯流著淚和母親擁抱;他的母親認出兒子,也流淚了,抱著他哭訴“你為什麼要把我丟在這裡?為什麼……”
這句話像千萬把刀劍,直插卡拉斯的心。這一刻,他再難壓抑自己的悲傷,一齊哭道“我很抱歉,媽媽,真的對不起……”
一萬句道歉也無法掩飾他的自責,作為一名教士,而且不是像其他神父、主教那般光鮮的教士,他清貧得不像話。就連想為母親帶一支花都做不到,因為他連自己的生活都是問題。
然而護工像沒有感情的機器,毫不猶豫地打斷這僅存的母子相見“神父,新一期治療費用您還沒有——”
“我知道!”卡拉斯情緒激動下吼道,隨後捂住臉冷靜下來。“抱歉,我……太激動了。我會補齊費用,隻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這句話您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抱歉,不能。”護工冷漠地搖頭道。“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護工,無權做這種決定。”他沒說的還有很多,比如護工和醫生都隻是在這工作,如果每個病患都能通融,他們怎麼辦?要知道,當工資發不出來時,他們也要餓肚子。
這隻是冷漠的城市中,一件尋常的冷漠的事情。誰都有自己的立場,誰也有自己的合理訴求,但最後隻會像這樣互相為難,製造一個又一個最壞的結果。
卡拉斯痛苦地擦去眼淚,看看掙紮的母親,又看看四周冷淡如僵屍的其他老馬,呼吸急促起來。“明天我就過來辦出院……媽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明天我就帶您回家……”
說完卡拉斯掙紮著起身,他的母親哭著伸出蹄子挽留他,但他隻能忍痛放開。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療養院,渾身劇烈地顫抖,看向脖子上的銀片項鏈,心情複雜。
“我要論到聖馬說他是我的避難所,是我的山寨,是我的神,是我所依靠的……”他隻能默默地進行著無用的祈禱,卻無法消弭他內心的混亂。
如果聖馬真的存在,為什麼要讓凡馬受苦?是他不夠虔誠嗎?是他不夠清貧嗎?他沒和任何墮落的教士同流合汙,從未背棄自己的信仰,然而他連自己的母親都治不好,自己也隻能住在逼仄、狹窄、潮濕的劣質出租房裡。
在療養院裡,他的母親的記憶力有所好轉,至少能記起他是誰;然而那對他母親真的好嗎?也許治療前,他母親隻會像具僵屍一般對一切問話都毫無回應,但至少她不會悲傷;但在治療後,儘管恢複了神智,但留給她的或許隻有新感覺到的痛苦。
他迷茫了。以往迷茫的時候,他會捏著胸前的銀片,呼喚聖馬的名字,祈求上天的指引;而現在,他不知道向誰祈禱,也不知道有誰能回應他。
他滿心糾結地回了自己堪稱“鼠窩”的“家”,不知道自己怎麼一路走回來的。他坐到桌子前,開始醞釀很久以前就該寫的書信,他要向教廷提交辭呈,自己另找一份工作。無論是什麼,隻要讓他能養活自己的母親。
……
之前,為了找到治愈芮根的辦法,三色堇醫生、迪斯廓和星閃決定在城內找尋線索,考慮到城市治安,克莉絲讓管家開車送他們去。
根據星閃了解到的信息,或許當地教會有小馬能幫忙,於是三色堇去找聖馬會的卡拉斯神父,星閃去圖書館查資料,迪斯廓則中途下車,在街頭打聽消息。
一路上他們看到了市民的冷漠,當一個可憐的瘸腿老馬在地上蠕動時,沒有任何小馬給哪怕一個硬幣。那乞丐老者是那麼可憐,蓬頭垢麵、聲如細蚊,隻能顫抖地舉著破碗乞食。三色堇於心不忍,下車要給錢,管家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了車門。
她還沒走過去,就見到一個警察注意到了這個乞丐。那警察當即抽出警棍跑過去,三色堇多少猜出對方的意圖,趕緊率先衝過去給了乞丐一張鈔票,隨後讓他趕緊離開,自己來拖住警察。
警察對被阻攔非常生氣,更對三色堇的正義之辭心懷不滿。當三色堇說完自己對此事的看法、斥責警察不近人情時,警察往後一指隻見剛才還在地上爬行的瘸腿老馬,此刻健步如飛,邊跑還邊叮叮當當掉落各色物品,比如表、錢包和眼睛等等。三色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個“醫學奇跡”。
“看到了嗎?!”警察沒好氣地大聲吼道。“那家夥就是個騙子,專騙你這種外地來的‘好心馬’。你應該慶幸因為我在這,他沒偷你的東西!”說完他無視啞口無言的三色堇,猛地推開她往前收集贓物,並用無線電通知其他同僚追捕那乞丐。
三色堇無言以對,隻好悻悻坐回車。管家看了看後視鏡,抱歉說“很抱歉沒提前告訴您,三色堇小姐;但我想,事實或許比我說的要更容易信服。”
“沒關係,是……我天真了。”三色堇沮喪地歎口氣,繼續看向窗外,這座城市開始讓她覺得窒息。之後她和星閃分道揚鑣,到了當地聖馬會教堂,而星閃繼續乘車前往另一個城區的圖書館。
公民大多失去生活的希望,就連尋求精神慰藉都免了,這樣教堂時不時地關停,因為根本不會有馬來。
這座教堂也是哥特式,尖頂、飛拱、白色石磚,看上去足夠莊嚴;但一些地方已有青苔和裂痕。三色堇看著緊閉的大門,試探性地敲了敲,果然沒有回應。
“您找誰?”正當三色堇準備放棄,轉頭離開時,馬行道對麵傳來一陣男聲。三色堇抬頭望去,隻見一個年輕的黑鬃雄駒,身穿黑色高領長袍,領口處有一個缺口,露出一塊白色硬片,脖子上戴著一條銀片項鏈。
三色堇聽星閃講過,這是聖馬會教士的標準打扮,而領口的白色硬片實際上是個白色的硬圈,周圍用衣領蓋住而已,叫做“羅馬領”。
“我想找教堂神父。”三色堇如實相告。“但教堂沒開。”
“想不到還有尋求慰藉的小馬,不對,您應該是新來的。”教士小馬仔細端詳了三色堇,確信自己沒見過她,搖頭道。“我在問什麼?隻剩外地小馬還有這種傳統。”他說這句話時,眼神流露出一絲迷茫。
“您是神父?”
“如果您問的是教堂主教,很抱歉,我不是;但如果您問的是一般的神父,那麼我算是。”
“您是——?”
“噢,我叫卡拉斯,是這裡的普通教士。”卡拉斯神父笑道。
“我叫三色堇,是一名醫生。”三色堇自我介紹完,接道“那主教什麼時候回來?”
“很抱歉,沒誰知道,我也不知道。”卡拉斯搖頭道。“自從居民不再來教堂後,他就很少過來了。”
“這難道不會觸犯教規?畢竟聽起來挺不負責的……”
“當然會。但到了這種地步,還有誰在乎呢?沒誰在乎。”卡拉斯自嘲地說,接著繼續往前走,似乎隻是碰巧路過。三色堇猶豫了一會兒,叫住他“尊敬的神父,我想請求您的幫助。”
卡拉斯一愣,停下腳步,很久沒有聽到這句話了。他轉頭說“如果您想告解的話,我可以——”
“不是那個。”三色堇滿臉擔憂地打斷。“關於‘紅寶石’克莉絲女兒生病的事,您應該知道吧?她的女兒芮根,遍尋名醫都治不好。”
卡拉斯點頭道“知道……等等,您的意思是讓我給她看病?不,彆鬨了,我隻是一個教士,不是醫生。”
“我就是醫生。”三色堇直視對方眼睛,認真地說。“我親眼看過芮根,那絕不是疾病導致的情況。我的朋友建議我來找聖馬會,我就來了。”